江南道,明州港。
鹹腥的海風帶着鐵鏽與汗水的味道。巨大的漕船如同擱淺的巨獸,停泊在混亂的碼頭。空氣中彌漫着無形的硝煙,遠比海風更刺骨。
“查!給本王狠狠地查!” 晉王李琛的咆哮通過八百裡加急的密信,在江南道觀察使府邸内回蕩,字字泣血。
“鹽場!漕幫!所有與‘黑泥鳅’趙老四有瓜葛的!一個不留!給本王連根拔起!”
他的私鹽網絡,這條流淌着金水的命脈,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毀滅性打擊!
碼頭上,身着江南道觀察使府兵服飾、眼神卻異常精悍的士兵,李玄秘密調動的邊軍精銳,正粗暴地查封一座座挂着“福記糧行”招牌的倉庫。
大門被撞開,裡面露出的不是堆積如山的糧食,而是碼放整齊、在昏暗光線下反射着誘人光澤的雪白官鹽!
“官鹽!是官鹽!” 帶隊的軍官正是趙贲心腹,厲聲喝道,“晉王李琛,私販官鹽,罪證确鑿!全部查封!押運回京!”
“冤枉啊!軍爺!我們隻是存糧的…” 糧行管事還想狡辯,被士兵一腳踹翻在地。
賬冊被搜出,上面清晰地記錄着與“趙老四”船隊的“糧米”交易,以及更隐晦的、指向晉王府的巨額銀錢流向。
更有一封被截獲的信鴿密信,上面赫然有太子東宮詹事府的暗記——太子李璟,竟也在這私鹽暴利中分了一杯羹!鐵證如山!
“帶走!” 軍官冷酷揮手。
哭喊聲、叫罵聲瞬間被淹沒在士兵的呵斥和鐵鍊的嘩啦聲中。
晉王在江南的根基,正被李玄的利爪,一寸寸撕裂!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向長安,飛向暴跳如雷的晉王府。
長安,西市黑市。
喧嚣、混亂、污濁。這裡是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是秘密與罪惡的交易場。
沈昭裹着一身半舊的靛藍粗布衣裙,頭上戴着寬大的、遮住大半張臉的帷帽,如同最不起眼的塵埃,混迹在嘈雜的人流中。
她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鋪開一小塊粗布,上面擺着幾樣東西:一枚邊緣帶着詭異綠芒的淬毒箭頭,兩片泛着慘白磷光的人骨笛碎片,還有…幾塊零碎的、刻着特殊紋路的令牌殘片。這些都是她在戰場廢墟中“撿”來的“破爛”。
“走過路過,瞧瞧看看咯…上好的箭頭,吹不響的骨笛,還有…呃…護身符?” 她壓低聲音,模仿着周圍小販的腔調,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澀。
帷帽下的眼睛警惕地掃視着四周,像一頭随時準備逃離的驚弓之鳥。賣東西是假,打探消息是真。
藤蔓紋路…沈家…李玄…這些破碎的詞組如同魔咒,日夜折磨着她混沌的意識。
她需要線索,需要知道這片黑暗的源頭在哪裡。
“小娘子,這箭頭…看着挺邪性啊?哪來的?” 一個獐頭鼠目的漢子湊過來,眼中閃着貪婪的光。
沈昭心中一緊,帷帽下的聲音盡量平穩:“撿…撿的。城外亂葬崗…軍爺們打完仗留下的。”
“哦?” 漢子拿起箭頭,掂量着,目光掃過她包裹嚴實的身形,“小娘子膽子不小啊,那地方也敢去?這箭頭…看着像晉王府的玩意兒?值點錢呢!” 他故意壓低聲音,帶着試探。
沈昭心頭警鈴大作!這人不對勁!
她正想收回箭頭,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幾個看似閑逛、眼神卻銳利如鷹的黑衣人,正狀似無意地向她這邊靠近!
被盯上了!
她當機立斷,一把抓起粗布上的東西塞回腰間皮囊,轉身就想擠入人群!
“哎!别走啊!價錢好商量…” 那漢子伸手想抓她胳膊!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
一道矯健的身影如同遊魚般插了進來,恰好擋在了那漢子和沈昭之間!
“這位大哥,對不住了,這小娘子是我家妹子,膽小怕生,不賣了不賣了!” 來人聲音清朗,帶着市井特有的油滑,正是賀蘭嶼!
他一身洗得發白的葛布長衫,臉上挂着人畜無害的笑,手裡還拎着半包剛買的茴香豆。他一邊說着,一邊看似随意地拍了拍那漢子的肩膀,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彈。漢子身體微微一僵,眼神瞬間有些渙散。
“妹子,走了走了,娘喊你回家吃飯了!” 賀蘭嶼不由分說,一把拉住沈昭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引導,拽着她迅速鑽進了旁邊一條更狹窄、更混亂的巷道。
沈昭本能地想要掙紮,但賀蘭嶼的手很穩,動作也極其自然,讓她一時找不到掙脫的契機。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沒有那種讓她靈魂深處感到恐懼的冰冷壓迫感。
“你…你是誰?” 她被拉着在迷宮般的巷道裡七拐八繞,終于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帷帽下的眼神充滿警惕。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熱心人?”
賀蘭嶼回頭對她眨眨眼,笑容依舊,眼神卻銳利地掃過身後,确認甩掉了尾巴,“小娘子,你賣的那些‘破爛’,可都是要命的玩意兒,被‘驚蟄’那幫活閻王盯上,十條命都不夠填的!”
驚蟄?!
沈昭心頭一凜!這個名字讓她本能地感到刺骨的寒意!那些黑衣人是“驚蟄”?他們是沖自己來的?為什麼?
“為什麼幫我?” 她聲音依舊沙啞,帶着深深的戒備。
賀蘭嶼停下腳步,松開她的手,靠在潮濕的牆壁上,剝了顆茴香豆丢進嘴裡,嚼得嘎嘣響。“看你順眼?或者…覺得你像一位故人?” 他目光落在她帷帽邊緣露出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猙獰燒傷疤痕上,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聽哥一句勸,離開長安,越遠越好。這地方…吃人。”
說完,他不再停留,将剩下的半包茴香豆塞到沈昭手裡,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巷口熙攘的人流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沈昭握着那包還帶着餘溫的茴香豆,站在原地,心中翻騰着驚濤駭浪。
賀蘭嶼…驚蟄…故人?他是誰?他口中的故人又是誰?長安…果然是個巨大的、吃人的漩渦!
長安城西,流民聚集區。污水橫流,惡臭彌漫。低矮的窩棚如同肮髒的蘑菇,擠在斷壁殘垣之間。這裡是繁華帝都的瘡疤,是絕望與戾氣滋生的溫床。
李玄一身半舊的深藍布衣,臉上做了簡單的易容,掩去了那份逼人的貴氣,但挺拔的身姿和深潭般的眼眸,依舊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他親自來了。
不是為了體察民情,而是為了追查一條極其重要的線索——關于皇帝早年一樁秘事,以及…可能與月魄之死相關的蛛絲馬迹。
線索指向一個曾在内宮服役、後被“病故”的老太監,據說最後出現在這片流民區。
鐵鷹帶着幾名同樣喬裝改扮的死士,分散在周圍,警惕地留意着任何風吹草動。
李玄穿行在狹窄、泥濘的巷道裡,腳下是污穢的泥水和腐爛的菜葉。
耳邊是孩童饑餓的啼哭、婦人絕望的咒罵、還有流民麻木呆滞的眼神。這裡的景象,比任何奏折上的描述都要觸目驚心。
他眉頭微蹙,不是為了憐憫,而是厭惡這種失控的混亂。權力無法觸及的角落,便是罪惡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