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推進洞口,跌入一片濕滑的黑暗中。
“噗嗤!”
李玄自己卻慢了半拍!藥鋤鋒利的邊緣狠狠砸在他後心偏下的位置!雖有内甲阻擋,卸去大半力道,但那沉重的沖擊力依舊讓他眼前一黑,喉頭腥甜,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同時,一枚毒針擦着他的小腿飛過,帶起一道血線!
“呃啊!”李玄踉跄一步,幾乎栽倒,卻憑着鋼鐵般的意志,反手一劍劈開緊随而來的幾枚毒針,身體如同受傷的孤狼,猛地撲進了那漆黑的洞口!
“李玄——!”孫邈氣急敗壞的怒吼被隔絕在身後落下的碎石之後!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間包裹了全身!
湍急的水流如同無形的巨手,将剛剛跌入水道的李玄和沈昭狠狠卷走!李玄嗆了好幾口腥臭渾濁的污水,肺部火燒火燎,後背、左肩、小腿的傷口被冷水一激,劇痛鑽心!但他死死咬着牙,雙臂如同鐵箍,将懷中早已失去意識、身體冰涼的沈昭緊緊抱住!
黑暗!隻有耳邊震耳欲聾的水流咆哮聲!
這是一條狹窄、湍急無比的地下暗河支流!水道曲折嶙峋,犬牙交錯的尖銳岩石如同潛伏的怪獸,随時準備将人撕碎!
“抱緊我!沈昭!醒醒!”李玄嘶吼着,聲音被水流聲吞沒。他拼命蹬水,試圖控制方向,但激流的力量遠超想象!每一次撞擊都像被重錘砸中!他用身體作為肉盾,死死護住沈昭的頭和胸腹,後背、手臂不斷被嶙峋的石塊刮擦、撞擊!皮開肉綻,鮮血瞬間染紅了周圍的濁水!
“砰!”一塊尖銳的巨石狠狠撞在李玄的右肋!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差點昏厥!他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靠着疼痛強行保持清醒!不能松手!絕不能松手!
冰冷的河水如同無數鋼針,瘋狂地侵蝕着沈昭的體溫。她在劇烈的颠簸和窒息中,被刺骨的寒意激得恢複了一絲微弱的意識。
好冷…好黑…要死了嗎…
意識模糊中,她感覺到一股強大而絕望的禁锢力量——是李玄的手臂!那麼緊,那麼用力,仿佛要将她揉碎進他的骨血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如同瀕死的戰鼓,隔着冰冷濕透的衣衫,重重地擂在她的脊背上!還有他沉重而艱難的喘息,每一次都帶着壓抑不住的痛楚…
為什麼…他還不放手…他應該恨她,恨她是沈家的女兒,恨她知道了他的身世…他應該像扔掉一件無用的工具一樣扔掉她…
混亂的思緒被又一次劇烈的撞擊打斷!
李玄的身體猛地一震,發出一聲壓抑到極緻的悶哼!沈昭能感覺到,他箍着她的手臂瞬間繃緊到極限,甚至微微顫抖,顯然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劇痛!但他依舊沒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得更緊!
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窒息感再次襲來。在意識即将徹底沉淪的黑暗邊緣,沈昭仿佛聽到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仿佛用盡生命最後力氣的聲音,緊貼着她的耳畔響起:
“沈昭…撐住…這次…我護你…一定…護住…”
是李玄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的執念!
這一次…我護你…
祭天台的火光仿佛又在眼前燃燒…那次,他伸出了手,她卻因為恐懼和混亂,選擇了後退…然後…是那支穿胸而過的毒箭…還有墜落時,他眼中那清晰到刺目的、仿佛世界崩塌般的驚恐與痛楚…
這一次…他說…護她…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攫住了沈昭冰冷的心髒!
恨意如同毒藤纏繞,父親的血仇,沈家的冤屈,與這個男人脫不開幹系!可此刻…在這冰冷絕望的死亡之河裡,用身體為她抵擋所有撞擊、嘶吼着要護住她的…也是他!
他此刻的守護…是真的嗎?還是…另一次冰冷的利用?為了她這把“鑰匙”?
淚水混合着冰冷的河水,無聲地從沈昭緊閉的眼角滑落。她分不清是恨,是悲,還是那被強行壓下的、一絲可笑的震動。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湍急的水流終于變得稍緩,河道也略略開闊了一些。前方隐約傳來微弱的水聲回響,似乎是一個更大的地下空間。
李玄的意識早已模糊,僅憑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支撐。他感覺身體像被拆散了又重組,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嚣着疼痛,失血和寒冷讓他如墜冰窟,視線一片模糊的黑暗。他機械地蹬着水,手臂早已麻木,卻依舊死死抱着懷中那冰冷的身體,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終于,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借着水流,艱難地将沈昭拖上了一處靠近水道的、布滿濕滑鵝卵石的淺灘。冰冷的石頭硌得人生疼,但總算脫離了那吞噬一切的暗流。
李玄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淺灘上,身體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全身的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視線徹底模糊,耳中隻有自己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和地下河永不停歇的嗚咽。
他用盡最後一絲清醒,側過頭,看向被他拖上來的沈昭。
她無聲無息地躺在冰冷的石灘上,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得如同透明,唇瓣毫無血色,隻有肩頭和胸前的傷口在微弱地滲着血,染紅了濕透的粗布衣。她雙目緊閉,長睫沾着水珠,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
李玄想伸手探她的鼻息,手臂卻沉重得擡不起來。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她死了嗎?為了救他…不,是他連累了她…最終,他還是沒能護住她嗎?
“沈…昭…”他艱難地翕動嘴唇,發出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無盡的疲憊和失血的冰冷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沒,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筝,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她沾着水珠的長睫,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黑暗,死寂。
冰冷的地下河淺灘上,隻有兩道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聲。水流在不遠處嗚咽,如同亘古的悲歌。傷痕累累的兩人,如同被世界遺棄的殘骸,浸泡在徹骨的寒冷與絕望之中。
沈昭在刺骨的冰冷和窒息般的劇痛中,掙紮着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地下河水微弱的反光。她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了身邊那個同樣昏迷不醒、渾身浴血的男人。
他側着臉,眉頭緊鎖,即使在昏迷中,那張曾經冷硬如石刻的俊臉上也寫滿了痛楚和一種深沉的疲憊。水珠順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石頭上。
他為了護她,幾乎被水流中的石頭撞散了架…
恨意如同毒蛇,依舊盤踞在心間,啃噬着她的理智。滅門之仇,不共戴天!他是仇人之子,是皇帝手中那把沾滿她親人鮮血的刀!
可是…
為什麼看着他此刻毫無防備、傷痕累累的側臉,聽着他微弱卻依舊存在的呼吸聲,心口那冰冷的恨意深處,會泛起一絲…連她自己都唾棄的、細微的波瀾?是劫後餘生的脆弱?還是…那黑暗中不顧一切的守護,終究在她冰封的心湖上,鑿開了一道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裂縫?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他們活下來了。暫時地,活下來了。
前路未知,追兵,孫邈甚至可能還有“驚蟄”,随時可能沿着水道追來。而身邊這個男人,是她的仇人,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沈昭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恨、悲、茫然、一絲微不可查的震動…種種情緒交織翻湧,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她艱難地撐起一點身體,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凍得她牙齒打顫。她環顧着這絕對黑暗、死寂的地下世界,又看向身邊昏迷的李玄。
活下去…才能找到真相…才能複仇…
一個冰冷而堅定的念頭,壓過了所有紛亂的情緒。
她咬着牙,忍着全身的劇痛,一點點挪動身體,靠近李玄。不是為了救他,是為了…取暖?為了…在追兵到來前,恢複哪怕一絲力氣?
黑暗中,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他冰冷濕透的衣袖,動作僵硬而遲疑。
最終,她隻是蜷縮着身體,盡可能地靠近那唯一能帶來微弱體溫的源頭,如同兩隻在寒冬中瀕死的幼獸,在無邊的黑暗與刺骨的冰冷裡,汲取着彼此那微弱的、随時可能熄滅的生命之火。
地下河嗚咽流淌,将這方小小的淺灘隔絕于世。
深沉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唯有兩道微弱的呼吸,在死寂中頑強地起伏,預示着風暴并未停歇,隻是暫時蟄伏。而在這絕望的依偎中,某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