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失眠了。

他根本沒想到他與宋裘琛分别後，宋裘琛過的是這種生活。他也完全沒有想到過宋裘琛的家庭是這種樣子。

要是他早點來到宋裘琛身邊，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

蕭楚猶豫了很久，還是壓低聲音問道：”宋裘琛同學……宋同學……你睡着沒有？”

那邊傳來一句模糊不清地”嗯”。

蕭楚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把聲音又往下壓了壓，輕得像給小朋友講故事，嗓音卻也微微發啞：”其我在很久以前并不喜歡跟人說話，也不喜歡跟人交談聊天，大家都覺得我脾氣古怪。我隻有一個玩得好的朋友，他确實幫了我不少忙，始終站在我這邊。”

宋裘琛已泛起倦意，強撐着不讓上眼皮與下眼皮打架，含糊不清地道：”……你朋友很好。”

蕭楚借着衛生間透過來的細弱微光看着牆上的天花闆，一時之間想到了很多很多。

幼年時期父母的陪伴，宋裘琛的陪伴，以及在他走後自己通過加入各種培訓班所進行的蛻變。他不得不承認日複一日的訓練對那個時候的他而言是非常痛苦。

更痛苦的是和不熟的人打交道。

他做不到像那個時候的宋裘琛一樣自來熟，所以在培訓班裡也跟與自己同一時期進來的小朋友說不上一句話。他隻會聽從老師的吩咐安排，加強訓練，盡最大努力去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任務，然後去報名參加各種能站在舞台上的比賽。

過程是有些辛苦。

但他一點也不後悔。

他所做的這一切，隻是為了能在今天再次遇見他的時候，是以一個嶄新的自己面見他。

他們會有一天一起站在一個講台上共同發言，會一起參加校内舉行的比賽拿獎，會成為校園裡讓所有人都不得不為之稱贊，讓老師挂在嘴邊的優秀學生。

就算付出再多，他都不在乎。他隻想要拉宋裘琛一把，讓他做回到從前的陽光開朗，會笑的宋裘琛。

蕭楚說：“是很好，所以我的好哥們介紹給了我另一個朋友，他也很好。我和他也成了朋友，我們經常在午飯時間背着老師換飯碗。老師大概是聽了他家裡人的話，因為他身體比我們的要差一些，所以每次給他發的飯總比我們的多。他自己吃不完，就會讓我跟他互換飯碗。一個學期結束之後，我家裡人都發現我體重變重了點，我就依照他給我編好的說辭騙他們說，我是小孩子，正值長高增重的年紀。”

宋裘琛實在困得不行，支撐不住沉沉睡去了。

他也沒聽到蕭楚說的後半截話：”後來因為我比他小一歲，沒能跟他一起畢業一直是我的遺憾。所以我拼命逼着自己學，想着隻要我學的東西足夠多了，能超越同齡人了，我就能追上他，和他并肩走在一條賽道。”

“可我後來才發現我即使和他走在了一條賽道，我們之間也再也不像從前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把我忘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看我的眼神裡是陌生人的眼神，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性格會發生那麼大的偏差。”

“嗯，我不要臉，我就纏着他。班裡人不是都說我是一哥嗎？那我做點一哥的事，像小說熒屏裡的霸道總裁那樣又怎麼了…你應該不會讨厭我吧。”

蕭楚自己也沒察覺到稱謂的改變已經從”他”變成了我，隻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覺得你就算把我忘了，我的的确确是抱有私心地認為你沒有特别讨厭我，我是挺自私的吧，随便你怎麼想。”

“然後我直到今天才發現你變成這樣是因為什麼。我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即使我犯了再幼稚的錯誤，我的父母最多隻會給我一番溫和的教導，并不會過多苛責，隻是給了我相應的處罰。他們不會在别人面前拿我作比較，更不會拿我當炫耀的資本，也給了我自己的私人空間。他們願意做我的傾聽者，願意做我的引導者，願意在我成長的路裡給我一個穩定陪伴。不管我做出什麼選擇，他們都會支持。”

“可我忽略了你的家庭并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好。因為我有一個很好的家，所以我理所當然地就認為你也會有。我之前在網上刷到過原生家庭，隻是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這種家庭的存在和出現的。那是因為我狹隘的認知，因為我接觸到的都是向上又美好的事物。所以我忽略了它們無處不在。你的家裡人給了你過強的控制欲，即使你想做出任何行動也隻能被牽制住，就像有無形的線在操縱你的方向。你的情緒他們并沒有在乎，他們隻考慮了他們自己，才會讓你失去了原有的自信，自立和自我。你缺少被人肯定，被人支持，被人去愛而不是出于利益。”

蕭楚生生把快要掉出來的眼淚咽了回去，他想到宋裘琛就是這麼一天一天熬過來的，就覺得難過。

他又極小聲地去叫宋裘琛的名字，在黑暗裡偷偷和他十指相扣：”我保證，我一定帶你走出去。”

走出攔在他面前的山，去闖出自己的天地。

找到真正屬于他的自由。

……

新的一天，湘悅默默看着在桌上睡着的蕭楚，把目光轉向了宋裘琛：”你們昨天是幹什麼了，他睡得這麼香。不是說今天要重過一遍打字的嗎，就……？”

蕭楚迷迷瞪瞪用手指扣着桌，半擡頭說：”考，考……等會兒……”

宋裘琛也不确定是什麼情況，隻記得昨天自己太困就睡着了。

湘悅搖搖頭：”算了。給他一個小時的時間休息吧，平時也是累得不輕。”

宋裘琛道：”他現在睡着了，聽不見的。”

其他同學也是一陣悶笑，被湘悅擡手阻止了：”讓蕭楚睡個覺補補，都小點聲，想打遊戲的帶下耳機。等到時間了，宋裘琛你叫一下，我正好辦個公，做點課件。”

宋裘琛颔首，偏頭看了眼已然陷入熟睡中的蕭楚，感到疑惑。

他昨天好像是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宋裘琛隻聽了小半，沒能全部聽完。

所以蕭楚是，絮絮叨叨講了一個晚上嗎？

不過自己家裡的那些事，宋裘琛已經習慣了。他曾經也想過和家裡人好好談一次，但他們都告訴他說那是沒有可能的，因為他在家裡沒有做過任何貢獻，沒有帶給他的家任何東西，所以他沒有資格上到桌上去跟家裡人談任何事情。

除非他能還清家裡人在他身上花的所有錢。

而在他意識到這個家并沒有他所想象的那樣溫馨後，就已經在漸漸封閉自己的所有情緒和感受。他不會對任何家裡人表露出什麼情緒，也不會向着外面人表現出來，即使受了委屈，感到生氣、難過，也全部都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就從什麼地方咽回去。

他知道不管他傾訴什麼，在他們眼裡都是沒有什麼必要，無關痛癢的小事。到頭來就算是别人身上的錯，也會被歸咎在自己身上來。

所以沒了傾訴欲望，他習慣了一個人面對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