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道人幾十年來隐居半山,從不介入江湖事,記憶裡,并不曾與人結仇。
可那些蒙面的不速客下手極狠,所到之處不留一個活口,觀内弟子大多橫死在床榻之上,有兩個警醒些的則被人從身後割喉,倒在了走廊之中。
萬幸的是,當陳江月和小唐柳趕到時,長秋道人還沒咽氣。
小唐柳滿臉血污,邁着兩條小短腿直沖進屋,撲通一聲跪坐在老道身旁,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将他的衣袍也一并染紅。
老道士努力睜開散了神的眼,先是焦急地問了聲:“公主還好嗎?”在得到了陳江月肯定的答複以後,這才轉過頭看向那木瞪瞪的小娃兒。
他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想要為她拭去臉上血污:“小唐柳,你怎弄得這樣髒。”
陳江月瞧了眼他的傷勢,心想道長肯定是活不成了。
他是被人從身後偷襲的,劍身從背心直貫而入,劍尖從胸口破出,将他戳了個對穿。就在他與小唐柳說話的同時,那柄劍仍插在胸口處,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輕微起伏。
老道長原本想給小唐柳擦臉,奈何力氣已然不夠,隻得垂下手無奈歎道:“我先前不是同你說過,殺人不好嗎?”
小唐柳木木地回道:“他們打傷爺爺,那他們就該死。”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長秋道人輕歎一聲:“這是我自己的因果,原本與你無關,可你如今出手,反讓他們又成了你的因果。”
這下小唐柳不吭聲了,想來是根本就聽不懂,她隻知緊緊拽着道長衣袍不放。
陳江月在一旁默不作聲。
方才她将公主趕入山洞,随後便躲到了樹上,等賊人追來,立刻用神玑手将他們定在原處,然後就跑來向道長通風報信。可惜當她趕到時長秋道人已經中劍,他用真氣暫吊住一口氣,先問了公主是否安好,然後就叫陳江月去尋一個小丫頭。等她折回崖邊找公主時,碰巧撞見了正在不停殺人的女童。
沒想到長秋道人慈眉善目,手下弟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魔頭,小不點殺人手法極為狠戾,白爪子進、紅爪子出,看起來頗有幾分邪性,也不知小小年紀如何練得這般武功。
如今聽這一老一小說話,倒也能推測出當時情形。那些賊人應是兵分兩路,一路去尋公主,另一路則去偷襲觀内弟子、以絕公主後路,爾後兩路人馬彙合一處,被腳印引至懸崖邊。
而這老道士被賊人從身後擊穿時,又正巧被小娃兒遠遠看見,她便一路追了過來,想為道長爺爺報仇。
不知怎的,陳江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師父,過去她老人家總愛念叨:“取人性命,惡業纏身”。
今日若不是她先用神玑手将賊人定在原地,那小不點也未必就能以一敵十。
如若陰間真有一本記載殺業功過的功德簿,也不知今天這十幾條人命究竟是會算在她頭上,還是會算在那小魔頭身上。
長秋道人受此重傷,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他雙目失神,身子顫動了幾下,爾後看向陳江月,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這娃兒平日裡與一般孩童并無兩樣,可但凡受到刺激,便會在頃刻間隔絕五感,表面看來木讷無比,實則憑空生出怪力,甚至就連成人都難以匹敵。你别看她如今這樣,無事時她其實是很乖的,除了不愛說話以外,與尋常孩童并無太多不同。”
陳江月心道不妙,道長這話顯然懷有托孤之意,可她如今自身難保,再說了,她可不想帶上一個喜歡捏人心髒的小魔頭一起上路。
她剛要開口拒絕,長秋道人又說:“江月,你來之前,我在古書上尋到了與你相似的病症。我特意為你拟了方子,隻是其中兩味藥極難尋到,若能找到,定能救你性命。”說完便遞過來一個錦囊。
陳江月目光微動,婉拒的話忽然間說不出口了。
長秋道人見她神情變化,心下稍定,眉眼松了松:“這一劍斬斷我大半心脈,若非我用真氣回護,根本就等不到你過來。江月,我還有一事相求。”
老道勉強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我想請你将一樣寶物送至蘇州玄妙觀,交予我師兄玄陽子。”
“等你抵達蘇州見過我師兄後,便可将錦囊打開,其中一味罕見藥材或許還能讓我師兄幫你尋到。”
陳江月将錦囊仔細收好,擡頭問道:“道長,你是想讓我替你走一趟镖麼?”
長秋道人點了點頭,氣若遊絲地說:“三清殿的供奉桌下有一處暗格,裡頭裝有《道德真經》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