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在瞧她,宋莺莺目光淡淡掠過,院中四五人都是熟面孔,眼神最終定在衆人中央十分出挑姝麗之人身上。
——宋羅浮。
不對。
如今的她,應該還隻叫羅浮。
宋莺莺說不清楚再見她是何種滋味,仿佛是高溫滾沸的水漸漸冷卻後的平靜。
羅浮就像她的對照,宋莺莺拼命想抓住的,總是如流沙而逝,留之不住;而羅浮,卻能輕易得到宋莺莺的夢寐以求。
羅浮也是公子從外面帶回來的孤女,比宋莺莺早來兩三個月,同樣在别院學練舞藝。她是所有舞女中技藝最出挑的一個,容色妩媚嬌柔,性子又好,跟大家都能玩到一起去,彼時的羅浮在别院可謂是衆星拱月。
宋莺莺的到來并沒有掀起多大浪花。
公子經常會收留孤女,大家本也見怪不怪,甚至見宋莺莺與羅浮五官輪廓相似還會打趣幾句。
宋莺莺那時剛從江南流落到長安,性情孤僻,不太搭理人,她們便也不再關注她。
直到第一次考校,宋莺莺憑借出色的舞藝脫穎而出,與公子單獨會見,那些舞女們才再一次關注起她。
一旦處在話題中心,有人豔羨就會有人妒忌。
床鋪上的冰水、消失的首飾、被絞破的衣衫......
宋莺莺原先鬧過,根本無人招認,甚至看守别院的嬷嬷會因為吵鬧關她禁閉,教習老師也會勸她忍下。
後來有公子撐腰,無人敢明面上針對她,暗處裡酸話不斷,但那時的宋莺莺已經無意再浪費口舌與她們糾纏。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心悅公子。
這也是宋莺莺萬劫不複的開始。
前世短暫的一生如走馬觀花般略過,好似原先平靜無波的日子就是從她心悅公子的那一刻開始偏航。
因為心悅他,所以知曉公子眼前的困境;
因為心悅他,所以甘願入東宮為他鋪路;
因為心悅他,所以多次陷自己入險境,若非謝逐,宋莺莺差點被太子妃送到軍營沒為軍妓。
謝逐......
對這個直接緻死自己之人,宋莺莺不禁冷哼一聲。
盡管對如今所處的話本世界知曉了結局,宋莺莺也無法說清道明那時她決意在國将破時上台獻藝到底為何。
是為了謝逐的太子之位,亦或是公子李複一心所求的門楣榮光。
這一切,都與此時的宋莺莺無甚關系。
既給了她改變的機會,自然得牢牢抓住。
公子利用她往上爬,也需宋莺莺心甘情願;可太子謝逐是個心機深沉的狠辣之人,斷不能再入東宮那個無盡深淵!
宋莺莺很快就拿定主意,不再看院中那群人一眼,攏了攏衣衫便向外走去。
剛走沒兩步就被一個尖尖臉飛揚眉的女子攔住去路,舞衫輕紗,随着衣袖紛飛,宋莺莺聞到攔她之人身上若有似無的熏香。
她對氣味敏感,從不熏香,登時止住腳步,甚至往後挪了半步,與人保持半臂之距。
“莺莺醒了?怎麼不好好卧床休息呢,咱們姐妹聽聞你驟然昏厥,可是十分擔憂,結伴來探望......莺莺身子向來康健,無論多有難度的舞,就沒有莺莺你跳不下來的,今日怎地突然暈倒了?”
話是好話,若是忽略方依依眼中一閃而過的妒火和話中的探究之意。
有了方依依開口,原先的僵局被撕開個口子,餘下之人也紛紛湊上前來,噓寒問暖巧言做戲,隻是話裡話外都繞不開一件事——
公子找宋莺莺所為何事。
宋莺莺冷眼瞧着這一幕,想起前世每次公子宣她一次,回來後總是會面對這樣被“诘問”的場面。
從前她每次見公子都帶着小女兒家情窦初開的嬌怯,不願意與她們分享,故而都會似是而非地胡言糊弄過去。
宋莺莺瞧了瞧日頭,估摸是再糾纏下去李複就要回本家府邸,也不願再浪費口舌,繃着一張臉就繞過衆人往外去,也不管喧鬧的氣氛戛然而止。
就在這時,方才在衆人擁簇中淡然自若的女子瞬間眉頭緊擰,隻覺宋莺莺變化不少,尤其是那眼神,亮得令她心驚,也涼得讓人心顫。
她忍不住脫口一句:“你去哪兒?!”
宋莺莺聽她語氣焦急,并非是她印象裡處變不驚,瑣事不沾身的羅浮,回過頭,見她仍在衆人中央,可神色卻不似原先淡定從容,染上幾分急色。
宋莺莺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奇異的感覺,她微微側身,仿佛并不在意羅浮的質問,眼裡劃過一抹趣味,故意道:“我啊,還能去哪兒?”
“自然,是去尋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