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崔國,原本嬌豔動人的公主仿佛像被移出溫室的花朵,很快就衰敗下去。
沉默、寡言、無欲、無情。
直到生命耗盡,盡數枯萎。
崔玉駐足遙望着宮城方向,萬家燈火都不及宮城明亮。
身後傳來一陣壓低的腳步聲,扯回他的心緒。
他沒有回頭,右手握着一串佛珠,緩緩撥動,摩挲着佛珠上的佛偈,語氣平和說道:“謝逐今日又提了入仕之事,第三次了。河西周氏最近在朝堂上愈漸嚣張,周纓已遏制不了大周氏功高......謝逐,想拿某做擋箭牌。”
绮月今日本不想來,畢竟崔玉手下衆人,都無人敢在今日觸殿下黴頭。
五月初十,乃是殿下生母的忌日。
但殿下有過吩咐,每次她與宋莺莺見面,都要事無巨細上報于他,故而就算知曉今日特殊,绮月還是要來。
她沒想到,殿下先說的是謝逐勸他入仕。
殿下手中衆人職責分明,就像無名,專為殿下處理暗衛之事,常不在長安;而她,則是以群芳樓為掩護,暗中收集朝廷密辛;在殿下身邊充當軍師一職的,另有其人。
绮月斟酌後開口:“殿下心中應有決策,屬下今日見了宋娘子,她好像有心事。”
崔玉眼前不由浮現今日午後在東市的場景,謝逐的妹妹明月公主鬧着出宮,謝逐被纏得沒法,便讓崔玉帶她出去。
明月公主嬌蠻,出宮後驅馬直奔東市去,造成東市擁堵。
崔玉趁亂離開一會兒,就遇到險些遭不測的宋莺莺。
美人受驚也是十分好看。
溫香軟玉滿懷,觸之白皙如玉皓腕,隻是出了些意外而已。
思及此,崔玉被撞的胸膛那處微微發燙,竟好似有暖風拂過,枝葉輕搖而去。
他掌心緊握那串佛珠,卻總覺着不能壓抑。
默然片刻,才說道:“李複一直在尋讨好謝逐之法,河西周之事交給他正好。”
崔玉并不在意绮月的反應,此事本非她理,隻是碰巧來,碰巧聽。
隻是绮月卻在聽後反問:“李複若是入太子眼,起複李氏,宋娘子會有機會離開李府嗎?”
她想,李複豢養舞姬,本意就是想靠着女人裙帶構建起複李氏的紐帶。若是有個振興家族的機會送到他面前,豢養舞姬得人脈的做法總歸被人诟病,宋莺莺或許可以離開困住她的别院,另尋出路。
“若你是李複,豢養了傾城絕世的舞姬,會放過嗎?功成名就之法近在眼前,絕代佳人也該相伴在右。更何況,一切都是虛談,李複也未曾成人上人,他這樣的人,走一步算三步,事不成,不會放走手中的籌碼。”
“以絕色相許,會事半功倍得多。”
冰冷勢利之語從崔玉口中流出,讓绮月對宋莺莺的未來蒙上一層憂緒,真話就是鋒銳又難聽的。
“殿下可有解局之策?”
崔玉眼神平靜,瞥了绮月一眼,似笑非笑:“你在問何解局之策?問李複,還是問宋莺莺?”
绮月被他一眼看地如芒在背,初夏時節,竟覺身在冰天雪地。
殿下雖說待人不苛刻,更多時候就像天上雲,遠遠地,看上去很平和。
但主子就是主子,他可以溫和,做屬下的卻不能逾矩。
方才那一眼,就是給她的警告。
她帶着目的接近宋莺莺,卻也是她,陷得深。
绮月跪下,低頭認錯:“屬下有錯,請殿下處罰。”
“于李複,福禍相依;于宋莺莺,是吉是兇,全在她念。”
她願做攀附權貴之人,此局于李複無論禍福,于宋莺莺而言,都是吉;
她若不願做富貴籠中鳥,無論走向如何,于她都是兇。
绮月也想通這一關節,垂喪着頭不言。
崔玉轉過身,眼中燈火明滅,面容隐于暗處,讓人看不透神色。
華陽公主當年,容貌過盛,縱然身為一國公主,榮寵加身,依舊逃不過和親他國,紅顔薄命的下場。
崔國國君并不善待她,新鮮勁兒不過兩年,在華陽公主生下他後,他的兄弟也接連出世。
與其說他是老謝王強硬要來謝國,不如說他是崔國棄子,一個無母的孤子,在崔國國君眼中,能止戈,已是極小的犧牲。
華陽尚落如此境地,宋莺莺,一介孤女舞姬,又能好到哪裡?
宮牆紅瓦不可見,高台起舞猶在前。
绮月下樓前,忍不住回首望了眼崔玉,背影孤清,讓人無法生出其它心思。
崔玉似有所感,微微一動,卻未轉身,随清風飄來一句。
“你非李複,某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