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沉了心神,既然李複那條路已經走不通了,那崔玉這條線可不能再出差錯。
第二世,她謹慎小心,走一步算三步。即便是如此,她沒權沒勢,胳膊擰不過大腿,甚至還背負上血債。
暗巷的另一側宮牆外生長着一棵柳樹,雖不高聳卻也亭亭如蓋,光影從枝桠間漏下,撒在宋莺莺發上,晃在崔玉眼中。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崔玉以為她會轉身就走時,宋莺莺突然開口說道:“我為何要怕?該懼的不該是您嗎,殿下。”
“我如今是謝逐的人,再怎麼樣不過是被懲戒,再嚴重些不就是失寵……可你們呢?謝逐是什麼脾性,你比我清楚。籌謀這許多才踏進的朝堂可别因為一着出錯,滿盤皆輸才好。殿下心中該比我要清楚才是。還希望殿下莫忘了初次相識之言才好,告辭。”
宋莺莺不緊不慢地坦言,語氣平和,仿若置身事外般随意,卻如當頭一棒敲在崔玉心頭。他回過神來,凝視宋莺莺轉身而行的背影。
她并未身着華服,一襲淺黛長衫罩在身軀上,更顯清靈瘦削之感。廣袖随步而輕微晃動,隻用一根發簪挽起青絲,天然去雕飾,仿若要乘風而去。
直到看不清她的背影,崔玉才緩緩收回視線,右手仿佛還殘留她皓腕上細膩的觸感。
光影撒到上靴履,他才自嘲一笑。
一切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分明是不想管這些事的,可看見她不顧一切地要奔向李複還是不由自主地出手阻攔,甚至口出怒言……
她情願當衆與李複被人瞧見,卻害怕被人知曉與自己有交集。
即便努力克制,心中還是湧起一股子酸澀。
*
是夜,幽藍的天幕爬上長安城,一輪圓月高懸,月明千裡,流輝熠彩。
長安各坊都漸漸靜谧下來,大街上空無一人。
崔玉難得一見毫無儀态地斜倚靠在窗邊,盤腿而坐,一手握着酒樽,一手撐在桌上,偏頭遠眺長安夜色。
即便到了宵禁,長安都城各坊仍是萬家燈火通明,阖家團圓,熱鬧非凡。
周纓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樣,吊兒郎當地倒靠在牆上,醉醺醺的神态,酒氣熏得臉面通紅,眼神也略顯迷離起來。
他瞧崔玉相較平時有些潦倒的模樣,倒是起了興趣,酒杯一擲就咕噜噜滾到崔玉身邊。
崔玉聽到聲響回過頭,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周纓的酒杯,擡眼就瞧見他笑得一臉得意。
隻聽見他問:“崔三,你不地道啊......喊我出來,一個人喝悶酒,什麼個意思啊?”
周纓見他欲言又止,更是被勾起了好奇,自相識十數載,他可鮮少見崔玉這般情态,心裡瞬間癢癢得不行,好似就要窺探到崔玉最大的秘密一樣!
“說吧說吧......我們認識多久了,還信不過我麼?怎麼我也比你虛長個幾歲,說出來我也好為你參謀參謀......”
也不知是否是今日的酒格外烈些,崔玉思忖幾息,直腰正視周纓,帶着些許心煩意亂,道:“若是有個人,大庭廣衆要去攔一名男子,卻生怕被人瞧見跟......跟另一男子有交集,這是為何?”
“這個人,是女子?”周纓頗有些不确定地問,實在不是他多嘴,而是崔玉,這些年身邊除了绮月外,幾乎沒見與任何女子有過接觸。
绮月麼,雖是女子,估摸在他眼裡,跟無名也沒有區别。
崔玉颔首,抿唇撇過眼神繼續道:“她,是厭惡我嗎?”
應、應該是吧。
否則為何不願被人看見呢。
這或許已經不是厭惡的程度,而是十分厭惡吧。
周纓心裡想着。可看着崔玉傷神的模樣,為情醉酒的情态。即便平日裡常損他,也常調侃他裝模作樣的儀态和禮儀,這種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或許是害羞了呢?”
周纓絞盡腦汁,斟酌着開口,卻越說越笃定:“對!女子麼,大多臉皮子薄。就憑你崔三這幅皮囊,也就是不常出門走動,要是打街過巷,不知道是多少長安姑娘的夢中人呢!你說,那另一名男子是沒你崔三潇灑英俊吧?姑娘家的,定是心悅于你,害羞呢。”
就在周纓心裡正沾沾自喜自己找到了絕佳的理由時,崔玉搖頭,說道:“可她先前并不排斥......酒樓、大街、甚至就在此處,我們——”
雖不說是親密,卻也不算是陌路。
崔玉咽下未說完的話。
這可就難辦了。
周纓撓了撓頭,最後卸力癱坐在蒲團上,自暴自棄嘀咕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怎麼有種藏姘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