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
秦野站在走廊，透過病床門上的玻璃，看着安睡的媽媽，淩厲的眉眼柔和了許多。
護士站在一邊，等秦野收回目光，才笑着說道：“轉院後，患者适應得很好，身體狀況穩定，情緒和睡眠也有較大改善；我們醫院的醫療情況和環境都很好，平時會有專人推患者出去散心，有什麼情況，也會第一時間聯系您。”
秦野對這家醫院的服務和條件十分滿意，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想。
他對護士微微颔首，拜托她多關照母親。
護士離開後，秦野見母親睡得正香，沒有進病房打擾她，一直站在走廊上。
今天天氣很好，融融的陽光透過窗戶，輕柔地落在母親銀色的發絲和眼角的皺紋上，還有微微彎起的嘴角。
見母親做了個美夢，秦野也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但想起這背後的一切，他的心不斷往下沉。
母親日日操勞，透支了身體，心理也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但他們母子深陷在秦家這個泥潭中。
秦家人一邊嫌他們是累贅，經常冷嘲熱諷，一邊為了家族顔面，不讓她們脫離出來，甚至不讓母親去療養院修養，始終鉗制着他們，仿佛他們是秦家的所有物……處于如此壓抑的環境中，母親整日郁郁寡歡，身體每況愈下。
如今，終于跟秦家劃清界限，母親的精神樣貌煥然一新，這些天從她臉上看到的笑容，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還多，十分利于母親休養身體。
這是好事，但不是他辦到的。
秦野想到這，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微微蹙起眉，表情十分掙紮。
當初，他以為沈言歸隻是随口說說，沒想到他剛剛離開，一位自稱孫特助的人便聯系上了他，說要幫他。
其實，秦野也能帶母親離開秦家，但這還需要一段時間，而母親精神瀕臨崩潰，已經等不及了。
秦野從不借助别人的力量，為了母親，鬼使神差地袒露了實情。
借助沈言歸的威懾，他們這才擺脫了虛僞的秦家，獲得了自由。
自那之後，秦家大伯看他的眼神就變了，擺出一副慈愛體貼的長輩面孔，嘴上說得漂亮，實際上卻把他當成一個終于派上用場的物件，話裡話外，都是讓他好好在沈言歸面前表現，多為秦家争取點好處。
其他秦家人更甚，态度谄媚，三句話不離沈言歸，明明他和沈言歸還沒有任何關系，卻已經他架成了“沈夫人”，還嫌他不夠主動，給他灌輸了一堆封建糟粕，隻是聽着便覺得髒了耳朵。
這一周，“沈言歸”這個名字出現過無數次，存在感十分強烈。
秦家人的反應不可避免地帶偏了秦野，讓他覺得沈言歸幫他是别有目的，而且……沈言歸骨子裡是個輕浮又孟浪的人。
秦野想到這，重重閉上了眼，但那天的畫面依舊浮現在眼前——
沈言歸彎腰靠近他時，露出了鎖骨和一片白皙的胸膛，流暢的線條不斷向下，讓人不敢再看，又情不自禁地想象。
秦野不确定他是真的看到了，還是腦補出來的。
他越想越煩躁，黑眸更加晦暗。
他不願把這當成一種交易，也不喜被要挾拿捏的感覺。
但他更不欠沈言歸。
與其在這煎熬，不如把事情問清楚，秦野不再猶豫，播出了之前存下的号碼。
電話很快接通了。
“秦少爺，你有什麼事嗎？”電話那頭傳來孫特助客氣的聲音。
秦野沒有寒暄，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想知道沈言歸有什麼目的？”
“沒有，”孫特助毫不猶豫地說，“沈總并未再跟我提起這事。”
秦野反問道：“你們沈總喜歡慈善嗎？”
孫特助并沒有因為尖銳的話語生氣，公事公辦道：“事實确實如此，我沒有隐瞞秦少爺的理由，秦少爺也請不要再多想。”
聽出話裡的内涵之意，秦野沒有就此被打發，提出了要求，“我想見沈言歸一面。”
孫特助思考了幾秒，這才接着說道：“秦少爺現在在哪，我派車去接你。”
“不必，告訴我地址，我自己過去。”
“好，我提前跟安保說一聲。”
秦野挂斷電話後，公交車轉出租車，花費了将近三個小時，才終于到了沈言歸的住處。
距離上次已經間隔了一個星期，秦野卻發現他記性好得出奇，所有的擺設都記得清楚。
他沒有東張西望，跟随着管家，去了沈言歸的書房。
進去之前，秦野微不可察地深吸了口氣，做好了跟沈言歸商談的準備，卻不想書房内空無一人，沈言歸遲遲沒有現身。
秦野喝完了一整杯咖啡，沈言歸的身影才終于出現。
“等很久了嗎？”沈言歸站在門口，含笑說道。
他去醫院檢查後，經過治療，視力勉強恢複了，至少不再是“睜眼瞎”了。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秦野的樣子。
秦野身高目測将近一米九，肩背挺拔連寬松的沖鋒衣被他穿的十分有型，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光線，顯得眸色格外深沉。
臉部輪廓利落分明，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擰成了一條線，看上去心情不怎麼好。
沈言歸的心情卻很好，沒再故意往秦野的雷點上踩。
“沒有。”秦野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目光卻落在了空了的咖啡杯上，像是在無聲控訴。
沈言歸感覺到了秦野的“刺頭”屬性，挑了挑眉，抱歉地說道：“我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
聽到解釋，秦野嗯了一聲，沒再糾纏這個話題，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沈言歸。
沈言歸走了過去，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等秦野主動開口。
兩人的氣場仿佛擁有了實體，彼此碰撞，産生了一條分明的交界線，誰都不肯退讓半分，氣氛也變得十分微妙。
相比于沈言歸，秦野的骨相更具攻擊性，眉眼線條鋒利，冷臉時顯得更兇，再加上挺拔的身高，會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沈言歸的狀态非常松弛，笑吟吟地看着秦野，像是脈脈的春水，看似柔和，但誰都不知道水底藏着什麼。
秦野眉尾跳了一下，最先收回目光，敗下陣來：“因為沈先生，我們才能脫離秦家，很感謝您對我們的幫助，所以沈先生有什麼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
要求？
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個要求？
沈言歸有些意外，但這也同時提醒了他。
秦野主動送上了門，表現還如此可愛，不如将人留在身邊，反正隻有半年的時間，對秦野來說也不是多大的損害。
至于秦野不喜歡他，這正合他意。
他最怕欠感情債，若是秦野深愛着他，在他死後，整日哭哭啼啼，那他在黃泉下也不得安生。
沈言歸毫無心理負擔，語氣輕得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跟我聯姻。”
秦野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更笃定之前的猜測，沒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希望能給個時間期限。”秦野态度強硬起來，寸步不讓。
他不想欠沈言歸，想償還他的幫助，但不可能盲目地搭進去一輩子。
沈言歸爽快地說道：“好，那就半年的時間。”
秦野沒料到時間短得像個兒戲，愣愣地盯了沈言歸三秒，他剛要開口，卻被敲門的聲音打斷了。
管家進來送咖啡，秦野繃着臉，不好意思當着外人的面說這些。
沈言歸卻沒有半點忌諱，語氣像是在談論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說道：“訂婚宴就不舉辦了，半年後，你可以自行離去。”
管家打死都沒想到他會聽到這些，手一抖，差點把咖啡倒出來。
“……”秦野也在瞪沈言歸，臉色變得難看。
更火上澆油的是，他餘光突然瞥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沓照片。
沈言歸順着秦野的目光看過去，沒有掩飾，坦然地說道：“這是其他聯姻對象的照片，我前幾天剛看過。”
其他聯姻對象……
前幾天看過……
短短的一句話卻有巨大的信息量，秦野反應過來後，薄唇扭成了一條直線，眉眼壓得很低，若不是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真挺唬人的。
沈言歸表情未變，沒有開口解釋，更不安撫秦野的情緒，擺出一副絕世大渣男的姿态，直接進入了下個流程，“你在二樓随便挑個房間，讓管家帶你去。”
“……”
“……”
“……”
房間裡窒息般地安靜了兩分鐘後，終于響起了秦野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幾個字，“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