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了個身子,拐杖頭點了點姜雪:“你,跟我來。”
校長室在學校辦公樓頂樓,姜雪任職不過三月,這個地方還是第一次踏入。
“坐吧”,校長摘下眼鏡,從抽屜裡抽出個檔案袋推過來:“看看這個。”
姜雪盯着封口處歪歪扭扭的紅色火漆印,聯想到人事處開除通知的專用封印。
她猛地站起來,撞得辦公桌晃動,腿上疼了也顧不揉。
“校長,關于昨天的事我想解釋。我的後續處理完全按照校規……”
“先看東西”,校長敲了敲檔案袋,“看完再說話。”
姜雪隻好抽出裡面的文件。
那是一份《青春進行時》的真人秀拍攝協議,拍攝地點赫然是本校校名。
校長端起建盞,吹了吹茶沫:“我們私立學校沒有财政工資,能開源就盡量開源。這家娛樂公司願意出很大一筆錢給學校,借場地拍攝明星體驗校園生活的節目,你配合一下露個臉。”
姜雪把文件推回去,“校長,我從來不化妝,上鏡不合适。”
校長笑了聲,皺紋在眼角堆成溝壑:“知道你缺錢。”
“這是前期費用”,他從抽屜夾層摸出個信封,厚度能抵姜雪半年房租,“節目組還給了額外補貼,拍完當天結清。至于學校這邊,參加節目的老師,下學期職稱評審自動加分。”
姜雪盯着信封邊緣露出的紅色鈔票,恍惚看見外婆躺在ICU裡插滿管子的模樣。
她遲疑地伸出右手,指尖在信封上方懸停,“我需要做什麼?”
“都是些合法合理合規的事”,校長放下建盞:“下周節目組進校,我們再開會談詳情。”
——————————
姜雪把鑰匙甩在玄關的玻璃台面上,金屬碰撞聲在空蕩蕩的公寓裡蕩出回音。
她把自己摔進沙發,這是二手市場淘的貨,彈簧硌得她骨頭疼。
她伸手去夠茶幾上的礦泉水瓶,擰開蓋子灌了兩口,涼水順着喉管滑下去,卻澆不滅胃裡翻騰的酸水。
“形婚”,她對着客廳裡晃動的吊燈影子嗤笑出聲。
半年以前,她還是公立學校的教學新秀和優秀班主任,現在卻像條喪家犬似的窩在陌生城市的出租屋裡。
她這輩子都沒經曆過那麼難忘的夜晚。
她本來要坐晚修的,但要找學生面批的試卷落在了家裡。
她和别的老師調了班,急匆匆就往家裡趕。
她記得自己當時還慶幸,終于能回家吃口熱乎飯。
結果推開門,她就看見玄關散落着兩件男士襯衫,一件深灰一件墨藍,糾纏着躺在她給新家買的地毯上。
她聽着浴室的水聲,僵在原地。
她抱着一絲僥幸,想着說不定是親戚來借住,又說不定是水管爆了找師傅來修。
浴室門沒有上鎖,“咔嗒”一聲就被她推開了。
她到現在都記得那個畫面。
淋浴間的霧氣漫出來,在落地窗上凝成扭曲的水痕。
年輕些的男人臉上還挂着水珠,喉結上沾着沒擦淨的泡沫;年長些的那個正系着浴袍帶子,無名指上的婚戒已經不知所蹤。
“你聽我解釋……”王思達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被水聲割得支離破碎。
她什麼都沒說,轉身就往外跑。
雨下得正急,柏油路上積着發黑的水窪,她一腳踩進去,涼意順着腳踝往上爬。
過馬路時,她完全沒留意到紅綠燈的信号,随着急促的刹車聲,她摔在了斑馬線上。
黑色保姆車的燈光在雨幕裡很刺眼,車門開了,有人撐着雨傘下來。
她還未看清楚來人的樣子,就失魂落魄地爬起來,腳步一深一淺地往巷子深處鑽。
協議離婚拟訂得很順利。
王思達說現在行情不好,房子先挂中介,遲點再賣。除去一人一半的首付,剩下的分賬是六/四成。
她多拿的一成算是補償,代價是閉口不提形婚的事,雙方父母問起來就說是性格不合。
扯完離婚證那天,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哭。她想起結婚時,自己親手在陽台上種的茉莉花,不知道被那兩個男人扔到哪裡去了。
現在她住在這間月租兩千的公寓裡,每天要坐四十分鐘地鐵去學校。
私立學校的家長比學生還難伺候。
今天被王雨欣媽媽侮辱,她差點也想把水潑回去。
可她一想到下季度房租還沒着落,又硬生生咽下了這口氣。
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的瞬間,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那是房東發來的消息,說下個月房租要漲五百。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兩分鐘,發洩般地抓起抱枕砸向對面的白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