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穿着樸素校服的半大孩子,簇擁着一個年輕的女孩。她的笑容很青澀,但比現在更無拘無束。
他的呼吸,有那麼一瞬間的凝滞。
飯菜很快端上了桌。兩菜一湯,簡單卻透着家常的溫馨。
燼野過去想要幫忙,但右手受傷,顯得有些尴尬。
“你坐着就好”,姜雪解下圍裙,坐在他對面。
她有些不好意思,“嘗嘗吧,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空氣中彌漫着莫名的安靜,姜雪注意到燼野的視線總是飄向書架。
她很好奇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怎麼了?”
燼夜收回視線,夾了一口菜,慢慢咀嚼着,似乎在品嘗,又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終于,他還是放下了筷子。
他擡起頭,目光深邃地看向姜雪,“你還記得我嗎……姐姐?”
這有些顫抖的聲音,穿透十年光陰,帶着令人心悸的熟悉與全然的陌生,在姜雪耳邊炸開。
眼前的燼野,或者說顔念潮,拿起了書架上那張支教合影。
他的指尖微顫,輕輕點在一個不起眼的少年身上。
他目光灼灼地鎖着她,仿佛在等待一場遲來的宣判,“這是我。”
姜雪的目光在照片上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和眼前這個眉眼深邃的男人之間來回逡巡。
她的腦海裡轟然炸開了某些東西,無數被歲月塵封的碎片瞬間清晰。
原來是他。
真的是他。
那個總是在她窗外徘徊,捧着缺了角的課本,用帶着濃重鄉音的普通話一遍遍讀着課文的少年。
十年。
整整十年。
歲月是把怎樣的刻刀,能将一個山村裡營養不良的黑瘦少年,雕琢成眼前這個氣質卓然,站在聚光燈下便能引爆全場的頂流歌星。
她眼神複雜地看着他,試圖從這張成熟英俊的面容上,找出當年那個瘦弱少年的影子。
眉眼間的輪廓依稀還在,但那份獨屬于山野的質樸,早已被娛樂圈的精緻與疏離感覆蓋。
他不再是那個會因為她一句表揚就紅了臉頰的顔念潮。
他是燼野。
萬千粉絲追捧,光芒萬丈的燼野。
這巨大的反差,讓她一時間有些恍惚。
“怎麼改名字了?”她開口,聲音有點啞。
燼野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黯然掠過眼底。他放下照片,聲音低沉,“高中都沒畢業,也沒什麼人脈,公司讓做什麼,就得做什麼。”
“燼野這個名字,是公司找人算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說‘燼’屬火,‘野’屬土,火土相生,事業運旺。就算我舍不得之前的名字,也沒有辦法。”
姜雪沉默了。
她能想象,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在光怪陸離的娛樂圈裡,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走到今天。
燼野垂下眼睑,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他此刻的情緒。
他放緩了語速,将這些年的艱難,一點點鋪陳開來。
“剛出來的時候,真的很難。”
“租不起好點的房子,隻能跟幾個人擠在不帶窗戶的地下室,冬天沒有暖氣,夏天悶熱得像蒸籠。被子永遠是潮的。每天睜開眼就是想着怎麼填飽肚子,怎麼交下個月的房租。”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心有些粗糙,指節處甚至能看到一些淡褐色的薄繭。
“最餓的時候,一天隻舍得吃一頓,兩個饅頭就着免費的鹹菜。”
“為了多賺點生活費,我淩晨四點去給批發市場搬過貨,晚上就去工地搬磚,手上的凍瘡舊的沒好,新的又添上了。”
姜雪仿佛看到了那個少年,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在酷暑裡汗流浃背,為了生存,早早褪去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也知道我們那兒的教育條件不行,根本沒什麼系統的音樂訓練,五線譜在我眼裡就跟天書一樣。所有的樂理、聲樂、樂器,我都得從頭學。”
“我那時候哪有錢買什麼專業的東西,隻能去琴行外面蹭,人家關門了,我就在腦子裡一遍遍回想那些音符。”
“後來攢了很久的錢,我才從舊貨市場買了一把最便宜的二手吉他,琴弦快斷了,音都不太準。”
“錄歌更是奢望。我隻能用最簡單的錄音筆,在無人的街頭一遍遍地唱,效果自然不好,投出去的作品都石沉大海。”
他回憶起那些青澀卻執着的歲月,眼底有微光閃動,那是夢想最初的模樣。
“後來,我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點名氣,能上一些節目了,卻又遇到各種糟心事。”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帶上了對現實的無奈。
“這個圈子,從來不缺資本的遊戲。”
“沒有背景,就算你再努力,鏡頭也可能永遠隻給你一個模糊的側臉,甚至‘一剪沒’。”
“有時候,還會遇到惡意的剪輯,明明是很正常的互動,卻被掐頭去尾,塑造成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樣,引來無數的謾罵。”
客廳挂鐘上的時針已經指向了深夜。
窗外的霓虹不知何時已變得稀疏,城市的喧嚣也漸漸沉寂下來。
燼野說了這麼多,聲音已經有些沙啞,眉宇間也染上了疲憊。
姜雪剛想說讓他早點回去,他就恰到好處地扶住右手,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樣,“麻藥過了,我手很痛,開不了車。明早還得換藥……”
她看着他那刻意示弱的模樣,心頭一軟,脫口而出道:“那你今晚先在這兒,明天必須回家。”
燼野應了一聲,嘴角在她轉身的瞬間,悄悄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他随即恢複了那副乖巧無害的模樣,朝她背影喊,“謝謝姐姐。”
姜雪走向次卧的腳步頓了頓。
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穩,腦海裡紛亂的思緒如同電影片段般閃回。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房間時,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來。
她抓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猛地坐起身。
已經快九點了。
就在這時,門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姜雪趿拉着拖鞋,匆匆去開門。
門口站着的鄭乃甯,一身運動裝,額頭上還帶着細密的汗珠,顯然是晨跑剛結束。
“雪啊,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在夢周公啊?”鄭乃甯笑着調侃,徑直往裡走,“不開電話,約你吃早飯都得我親自上門逮人。”
姜雪想攔都攔不住。
鄭乃甯自顧自地在客廳張望,目光隻随意一瞥就整個人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