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熱茱萸油潑滾上了？”

“姐姐——，菘菜芹菜可是清洗幹淨了？”

“姐姐——，是不是有食客進門了？”

……

三月清明初候桐始華① ，汴河冰消雪融河道擠滿船夫，呼嘿喝嘿地拉貨卸貨，銅色胳膊鼓起健壯腱子肌，眼神堅毅忙得起勁，也顧不上擦把熱汗，蒙蒙細雨交織傾斜，灑在茅草編織的灰黑色蓑笠上，發出細碎的摩擦聲，與滿是街道一縷縷煙火氣，繁忙的叫賣聲融在一起。

“得嘞——”聽到前廳食客呼喊“小二”，太妃楊小筠急忙應下，甩甩手上洗了韭黃的水滴，歡喜地從地上起身，忙不疊鑽出廚房往前廳走去，“客官且請稍待，我這就來！”

兩人自進入食肆起，洗菜備菜忙得不可開交，哒哒哒剁碎鮮蘿蔔、矮黃等，灑了鹽掐出多餘的水分，絞了粉紅的豚肉餡兒，蔥姜蒜切碎和着香料粉末，炸進豬油裡爆激出香味兒，往菜肉餡兒裡“嘩啦——”，那麼一潑一滾

清晨剛從地裡拔出帶泥的菜蔬，新鮮裹着肉的酥香順着廚房，忽兒忽兒地飄向叫賣的街道，把過往如織的路人，饞得口水直流，紛紛側目駐足打量。

今日做的是一種馉饳②美食，沈璃彎腰低頭手握擀面杖，嘎吱嘎吱利落地來回動作，瞬間擀好圓滾滾的白面皮兒，包入和好的肉餡兒，對折再将兩個角對攏至一處，疊起來壓緊成臘月的梅花骨朵，接着用刷子塗上紅果皮兒制成的可食用顔料！

太妃走入前廳點了菜，親自招呼完客人掀開布簾冒出半個腦袋，瞧見那案闆上那馉饳，白若霜雪栩栩如生，綴着朵朵飒爽紅梅，迎風盛放在寒冬臘月裡，不禁喜出望外合掌道：“璃娘，活了活了！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等好手藝！可這馉饳聽聞，向來是炸得金黃酥脆，用竹簽串起來食用！這麼好看的臘紅，若炸了瞧不見了，真真可惜！”

“姐姐！”沈璃撲哧一聲笑了，擡手胡亂擦了把臉上沾上的面粉，徑直繞過那半鍋滾燙熱油，另起一口鐵鍋燒熱，在上面刷出一層雪白豬油，待燙手時把白胖馉饳，平鋪進鍋内，再倒入炖雞骨濃湯，最後撒上黑白芝麻綠蔥花，“姐姐且再看，我将方式進行了改良，生煎不僅可以增添肉香，還能保持原本的色澤！”

鮮美雞湯浸透酥殼，紅裡透着鮮嫩，誘人的蔥花香氣不斷泛入鼻尖兒，太妃兩眼放光咽了咽口水，待那底部焦黃鼓起，忍不住伸手，顧不得燙熱迅速提起一隻，呼呼吹了吹熱氣，喀吱咬下一大口，金黃酥脆入口彈牙，汁水在嘴裡爆開滿嘴流香，連唇角溢出的湯汁也不放過！

“店家！這飯食何在？”門外街道濕滑，刀疤大漢身材粗犷，倒黴摔了一跤全身濕哒哒的，坐等許久不見飯，聞着味兒過來，恰巧瞧見這一幕，腹中叽裡咕噜作響，不耐煩地擰起眉心一道八字，呵斥催促道，“都等了小半時辰了，什麼錦鯉食肆？我看是倒黴食肆，難道是要将我，活活餓死在這嗎？”

“大膽！竟然敢如此說話！”太妃可不怕這刀疤農夫，不悅地皺眉反駁道，“錦鯉怎麼了？自個兒倒黴，關食肆何事？”

“嘿！莫不是不想要命了！”刀疤大漢頗為蠻橫無理，登時火氣更大了，布滿老繭滿是血痕的雙手轉眼握上腰間挎着的大刀，破口罵道，“店家黑了良心也，鑽離雞用上等肥黃雞，用這等豬食廢料豈不毀也？”

宋代有種鑽離雞③，啄黍山野家養肥雞燖淨，淋入麻油、蔥姜蒜煮熟，切塊煨熱白酒同食，可謂：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④！

沈璃見狀吓了一跳，忙不疊拉住太妃，瞧着此人腰間挂刀，一臉兇相五大三粗，神色憔悴似是熬枯了一夜，這不禁讓她想到了大宋被朝廷逼迫，奔赴梁山的江湖梁泊好漢。

開國禦敵之戰，大宋三千萬将士不知何故，不敵金人險遭全軍覆敗，而江湖亡命之徒猖獗，竟在此時公然與朝廷做對。

東平王蕭玉宸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擊敗金人大捷歸來之時，朝廷大肆出兵意欲剿滅江湖反賊，力度之大手段殘忍，勢必将那些反叛之人斬草除根，殺的殺死的死，屍山血海血流成河。

任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幼病殘，也慘死刀下葬身山火，斷無一人生還。

而此人莫不是個亡命之徒？

想到此處，她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強裝鎮定不易察覺地将目光上移：“官人，瞧您這左臉腫如卵大，且顔色發青，怕不是上火舊痛老毛病罷！”

刀疤大漢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禁将手裡的刀緊了緊，晃了晃眉心疤痕冷哼一聲，甩甩黑布交領直裰煩躁地道：“這痛風老毛病了，每到雨天總是發作。廢甚麼話！快些将好酒好菜拿來！”

“是是是！那請您在外廳稍作等候！”沈璃趁機轉移注意力，好在那刀疤臉隻是瞧了她一眼，便再也沒有說話轉身坐回了前廳，她長舒一口氣，繼而走向用胡椒、蔥姜、荜撥⑤腌好的雞架，拿起來汆入了滾燙的熱油中。

随着“滋啦”一聲響，裹了面糊的雞架，冒着騰騰熱氣很快出了鍋。麻利地将兩碟馉饳盛出，熱切地端上飯桌，并親自溫了兩壺酒水賠罪。沈璃又給刀疤臉免費端上一個雞架，脆乎乎裹着熱油，用荜撥腌制麻辣鮮香，食用可以去火緩解牙疼。

刀疤大漢見狀也不客氣，抱着雞架聞了聞味道尚可，忽然張開血盆大口如饕餮般咬下半個，喀吱咬下金黃脆殼兒，這下填飽了肚子，牙也不疼了，連身上死氣沉沉的黴氣都散去不少，這錦鯉食肆難道真的有好運？之後也并未多說，隻是餓極了那般，拿箸夾起一口菜，低頭迫不及待埋頭吃起來。

沈璃盯着那滲出血水的刀盯了片刻，擡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擡腳返回了廚房。

太妃慌張地咽下偷吃的馉饳，誰知由于吃得太急，被噎得差點喘不上氣來：“天爺！偷吃幾個老天便要罰我！”

“……”望着兩大盤馉饳被一掃而空，沈璃顧不上許多，忙不疊倒了碗茶水給太妃順了順，見她無礙才放下心來，伸手拉過人神色凝重悄聲道，“姐姐，你可是注意到了那人！”

“那人？”太妃這才透過門簾朝裡面望去，那人不知何時早已吃完扔下銀子離去了，忽然瞧見地上一抹血迹，立即猜出幾分，皺眉道，“大概是個亡命之徒罷！”

沈璃立在往外走了幾步，透過食肆大敞的木門，眺望着那人隐入街市的背影，戴着鬥笠滄桑而孤單，漸行漸遠消失再茫茫薄煙雨霧中。

三月的天化雪為雨，街道販賣聲不絕于耳人聲鼎沸，前來采買的行人撐着油紙傘，絡繹不絕。

盡管天氣暖了些，卻也仍舊冷得緊，她立在門口直覺得一股冷風裹了寒氣灌進來，不由地打了個寒顫裹了裹衣襟。

說到江湖梁泊好漢，不得不提起這汴京最大最早興起的飯館：江湖酒樓。

這汴街平凡卻卧虎藏龍，聞名遐迩的食肆，多如牛毛且物美價廉，已存在頗有些年頭，其中屬河畔江湖酒樓最為出名，光是預定都排到下旬月去了！

然而江湖酒樓卻跟江湖沒什麼關系，隻是名字起的早了些而已，寓意天下之大皆乃江湖，凡是過路者不論打尖兒還是住店，都可如歸家般待客作短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