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錦鯉附體,怎麼會輸呢!
她在心裡暗暗嘀咕一句,對着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秦朗道:“指揮使這是看什麼呢,怎麼眼比那牛眼泡還大!”
此話一出立刻惹得衆人哄堂大笑。
“我來與她比!”
正在這時,樓上的鴛鴦屏風後傳出一道虛冷的聲音,接着走出來一抹清冷的身影,随着兩聲‘咳咳’走出來,嘈雜的人群立即安靜下來。
那人裹一身白色狐裘大氅,一根玉簪将齊腰墨發别在腦後,沉疴已久身形消瘦,卻不影響高潔不染塵俗的風姿風骨,由人扶着緩緩走下台階,一雙深情眼神卻一動不動,像是焊在底下那人身上,一刻也沒舍得移開過。
“太傅!是太傅大人!”
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呼一聲。
然而卻并未影響那人目光,他高大的身軀漸漸行止人群中的一抹身影旁,立在對面凝視她的雙眼,似是要看透她般道:“六妹妹,好久不見!”
是啊!無論過去多久,他還是能從人群中一眼瞧見她。盡管她今日穿着誇張的粗布麻衣,盡管她早已察覺到屏風後的身影,用袖子遮住了大半張面龐。
太妃楊小筠在家排行第六,楊家一門忠烈,除了她嫁進皇宮,其餘皆已戰死沙場。
“拜見大人,奴婢隻不過是個尋常女子,您大概是認錯人了,還望大人自重!”太妃學着從前過去那樣,對他扶了一禮,卻不想在衆人面前暴露身份。
“看來六妹妹還在記恨那件事,不肯認我這個表哥!”他勾着眼眸瞧着她抓緊衣袖,一眼識破了她的佯裝鎮定和局促不安。
太傅裴珩是她姑母的孩子,母親生他時難産病逝,由于早産的緣故他從小身子骨不好,父親平陽侯思念亡妻成疾,五年後也跟着病去了,裴珩便從此寄養在楊家,身子骨病弱不能習武讀得一手好書,科考一路平步青雲,榮升太傅之位。
太妃是楊家最小的孩子,比他小三歲,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少女心事藏于心中,可他一直視而不見,楊家皆是男子且過得粗糙,隻有他一身風骨白玉無雙,她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也總喜歡粘着他喊:裴哥哥,若不是那件事……
思緒飄得有些遠,太妃今日執意跟來,便是知曉京城錢莊市坊,皆是太傅在掌權控制,擔憂他為難于沈璃。
“第三場比試,由我跟六妹妹比!”太傅盯着她的眼睛,試圖看出些什麼,卻瞧着那眼神平靜無波,不由地閃過一絲失望。
此話一出,人群裡不由地傳出一陣唏噓:太傅大人出手,從來就沒輸過!
這不明擺着,沈璃要輸了嗎?
“六妹妹可敢?”太傅裴珩修長的手指,優雅地從懷裡掏出一副玲珑骰子,然後轉身遞給她,“若我沒記錯,六妹妹從前最喜歡玩骰子了!怎麼怕輸給哥哥,慫了?”
太妃一把從他手上奪過骰子,上下甩了幾下面露苦笑道:“說來好笑,明明是我最愛玩,卻從未赢過你一次!”
“這一次,還是六妹妹先擲!” 裴珩瞧着她,一如從前,仿佛時光又回到了那個午後:她拿着狗尾巴草,将他吵醒跟她打賭擲骰子,說是隻要赢了就要他答應他一個願望。
這副骰子沒有做手腳,隻是一副普通的,也是她送給他一起玩的那副,她随便搖晃幾下,又随便打開,是很普通的點數:一個一,兩個三,一個五,還有一個六。
認識了裴珩以後,楊小筠承認有些人,那般聰明天生就會擲骰子,可以不作弊擲出六,所以她一次也沒赢過,她盯着他手裡的骰子,一時有些恍惚。
人群一股腦将賭注押在太傅身上,對他的從無敗績從未懷疑,然而裴珩隻是将篩子晃了幾下,不緩不慢輕扣在桌上,擡眸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氣氛一時陷入了難以言喻的焦灼。
“還不開?”
“開吧!”
“急死人了!”
......
這比試關乎輸赢錢财,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嗓子眼裡,然而當執骰的大手輕輕擡起,衆人都傻眼了:因為他開出了曆史最差,六個整齊的一點。
他神情認真近乎虔誠,蒼白好看的指尖把骰子指給她看,喘息道:“六妹妹,你,終于赢了!可以許願了!”
這句話一出,太妃眼前霧蒙蒙濕了一片,她扯開嘴角笑得有些難看:“是啊,我終于赢了你!”
“終于赢了你啊!”
她大笑着轉身離開的瞬間,一陣風吹動,似乎将往事吹走了,那副磨平了歲月痕迹的玲珑骰子,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隻是如今,她也不需要再許願了。
因為那副藏在骰子裡的願望,再也無法實現了。
最終三局兩勝,沈璃赢得勝利,秦朗領着溯哥兒不情不願道歉,這梁子也算是結下了。
返回食肆的路上,楓哥兒這頭對着蕭玉宸道完謝,那頭扔給沈璃一封信,不耐煩道,“母親吩咐把這信給你,說是叮囑明日回門切不可耽擱了去!”
“回門?”沈璃還未問完,楓哥兒耐心耗盡,便迫不及待帶着傷溜走了。
隻留下她停在原地,握着信封久久回不過神來。
回去食肆後,沈璃早早關門謝客。
望着忙碌的侍衛們,她畢恭畢敬問道:“各位想吃些什麼?”
侍衛們惦念她的好手藝,羞澀撓頭道:“這娘子親手做的,怎麼都好吃!隻是有些時日沒吃家鄉的餃子,甚是想念!”
“那敢情好!廚房做了不少肉餡兒,今日咱們便吃頓餃子!”沈璃說完已經搬出整缸麥面,準備加水和面擀皮兒包餃子。
侍衛們将補好的桌椅拼在一起,往日在軍營裡都是糙漢,生火做飯也沒什麼講究,也跟着一塊兒忙碌起來。
望着狹小的食肆擠滿了人,四處滿滿煙火氣,沈璃覺得此刻無比溫馨幸福,初來這個朝代,寄人籬下險些被賣,被退婚又被侯府認回,嫁給暴虐将軍遭遇今日這等無賴事
現下,和婆母以及這群傷殘卻樸實的将士們,在一起簡單吃頓餃子,便是最美好的事了!
衆人忙碌包餃子煮餃子的間隙,她另起爐竈煮上一鍋麥門冬煎①,做法很簡單隻是下入麥冬,火候需掌握得當,三分大火煮沸七分小火慢煎,約莫一個時辰便做好了。
鹹香芝麻醬調麻汁,淋在撕碎的菘菜(白菜)上拌勻,糖醋調味做成酸甜口,最撒上炒熟的芝麻,淋上幾滴香油,做成一道乾隆白菜②。
噼裡啪啦燒火煮餃子時,沈璃聽到侍衛們在議論,說是将軍和随風也愛吃春韭豚肉餡兒餃子,單獨給包出這兩人的量,包得不多也就一百來個,愛吃也就包得多些!
沈璃聽完差點沒跌進鍋裡,平日裡看不出兩人這般能吃,這都趕上十頭豬的飯量了,那夫君分毛不出,反吃掉兩斤餃子肉疼啊!
再這麼下去,食肆關門大吉,隻能回去躺平啃老了!
一盆盆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晶瑩剔透圓滾滾白胖胖,剛出鍋的還燙嘴,蘸點芥辣醬醋咬一口,“呲——”一下鮮嫩爆汁,韭菜的鮮和肉香填滿味蕾和口腔,這一口仿佛把整個春天都吃進了嘴裡。
真真美味鮮爽極了!
若是膩了再配一筷子爽脆菘菜,嘎吱嘎吱咬碎,舌尖兒舔去芝麻濃烈的香氣,渴了再飲一大口麥冬湯,順滑進脾胃連五髒六腑也通暢了!
而當她坐下來,瞧見這些人瘸手瘸腳,原來是經年征戰身有殘疾,心裡一下不是滋味起來:“你們……”
侍衛們聽聞自卑地垂下腦袋,卻聽她熱情催促道:“快吃餃子!”
二十幾人頓時眼前一亮,也不再顧及形象,猴急地一口一個往嘴裡塞着,燙得呲牙咧嘴眼歪嘴斜,跟今日找茬的婦人有一拼,沈璃卻覺得他們很真實,是也拿她當家人了罷!
在有些人眼中,他們謀生艱難行動不若常人,可在她眼裡,這些傷痕都是為國而戰的榮譽。
是驕傲而不該羞辱恥笑。
說話間侍衛們聊起蕭玉宸,她好奇地側面打聽他面具下的外貌。
侍衛們面面相觑,或許是害怕揭開他的傷疤,也或許是不願提及那段傷心的過往,猶豫半天支支吾吾:“将軍啊,長得有些奇怪……”
“奇怪?”
“就是,不是一般人能……能想象的!”
“醜?”
“也……不是……特别”
“不是,特别醜啊?”
“……”侍衛越描越黑,顯然被沈璃誤會了,哼哼唧唧越說越難受,憋紅了臉要上茅房拉不出來似的,“反正,就是……很特别!”
“???”她好奇地睜大杏眸,腦海裡浮現出那人面具下驚世駭俗的臉,脫口而出道,“莫不是突嘴龅牙,嘴歪塌鼻滿臉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