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宜食用些清淡的粥品,她記得川菜裡有道八珍黑米粥,味道香甜可口用來做早膳再合适不過。
說幹就幹。
她舀起來淺嘗了一口,甜懦的米粒在舌尖起舞,八珍的香氣甜味極好地糅合在一起,相得益彰,更好地激發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尤其裡面的大棗等食材,益氣補血,去濕補腎對身體再好不過。
這時耳邊卻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
“還能養顔去濕?”
吓得她打了個激靈,徇着門外的腳步聲望去,隻見門吱呀一聲開了,望着進來的修長人影,她手中的勺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院落下了一夜的春雨停了,已經接近六更天了,天邊泛起金色的魚肚白,北平王府裡下人已然忙忙碌碌,有提着竹織掃帚掃殘枝落葉的,有端着盂盆來來回回收拾房間的。
蕭玉宸手捧梅枝立在庭院中央,美得如同一幅山水潑墨畫卷,擡頭看向牆外的風景,一座座高牆宅院擋住了本該自由的風,府牆外的幾株柿子樹上挂滿了黃色的小燈籠般的果子,汴京城極具繁華,可并不能安慰苦寒邊疆那些未能歸家的亡魂。
這時,一粉衣侍女行色匆匆,急步奔來,不等她開口,蕭玉宸面無表情,徑直詢問:“人在何處?”
“人?”侍女腹诽一句,心裡豁然明白那人是誰,慌忙跪在地上,低着頭哆哆嗦嗦;“啟,啟禀殿下,王妃她已經起了,隻,隻是”
“隻是什麼?”蕭玉宸轉身将紅梅置于紅釉玉頸瓶内,聲音幽冷,“她人在哪裡?”
侍女俯首埋在雪地裡,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在,在廚房……”
“她倒是有心情吃飯!”說到此處蕭玉宸眉心微皺,拂袖道,“走,帶我去瞧瞧!”
廚房的大門被人推開,入目柔光中走來一傾城佳人,雖是上了些年紀,身姿窈窕,肌膚細膩泛着淡淡光澤,着一身小輪花袆衣,映襯在光影裡,那般耀眼,令人移不開眼。來人是她那文武雙全卻貌美頑皮的婆母太妃。
“姐姐!你盡是吓我!”沈璃瞧見此人不敢聲張,心下卻是松了口氣,連忙拉過她的玉手悄聲道,“咱們莫要聲張好不好?尤其是殿下那裡......”
“宸兒?莫不是他又為難于你?”‘姐姐’狐狸般的眸光波光閃爍,聽聞兩人并未起口角,這才放下心來。噗嗤一聲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我瞧姐姐,定是聞了味道匆匆趕來查看,殿下他公務繁忙,還是不麻煩得好!”沈璃隻是不想耽誤了戲弄蕭玉宸,讓他晚起誤了時辰的心思,自知兩人向來默契,也便不再遮掩道,“不如我請你喝粥,姐姐替我保密如何?”
“自然是好。”太妃愉快應道。
沈璃沒多想幹脆應下,忙盛了兩碗八珍粥,另附了兩碟小菜一齊放在前方八仙桌上。剛出鍋的粥實在是太燙,兩人就着熱騰騰的粥碗,吸溜吸溜地慢慢舔着喝了起來,以免燙破了舌尖兒。
約莫喝了小半碗,門外響起一道聲音冷徹透骨:“王妃真是好食欲,耽誤了給母親敬早茶,定要賞你五十大闆,以儆效尤!”
沈璃剛喝進去的粥鎖在了喉嚨,猛然咽下,燙痛了胃腸,疼的她龇牙咧嘴。
一旁的‘姐姐’關切問詢道:“沒事罷?”
沈璃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吾吾囔囔道:“完了完了,竟然把這茬忘于腦後了,這殿下極其不好相與,這下子怕是有我好果子吃了。”
“也不見得。”一旁的人耐心寬慰道。
此時門被一陣冷風吹開,隻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卷着黑風破門而入。
“蕭玉宸!”沈璃拍桌而起,不等他開口先發制人,“我一天未進食用些早膳不為過罷?何必大動幹戈!母親那裡我自會請罪,還輪不到你來教訓于我!”
望着這判若兩人嫌隙叢生,‘姐姐’陷入了沉思,等那北平王眉心緊鎖,面露不善時,她挺身而出,利落地出手,騰空而起一掌将他打得連連後退兩步。
望着眼前劍拔弩張的兩人,沈璃沖過去擋在‘姐姐’身前,低聲側耳道:“他不敢真拿我怎麼樣,别逞強小心傷便麻煩了。”
“臭小子!”‘姐姐’拍了拍掌心道,“臭小子,一點長進也沒有。”
望着眼前的兩人俨然并肩作戰,蕭玉宸的右眼皮突突狂跳:“母親,您怎會在這裡?”
沈璃在她身後擡眸,感激地打量着眼前的‘姐姐’。
“婆母怎麼了?小子,我及笈之年便入宮嫁與你父皇,一年後生下了你,如今也不過三十餘載,有我在你便欺負璃娘不得!”
瞧瞧又來了,兩人湧起的氣焰頓時萎了下去,耳根處泛起微紅,背對背一同冷哼一聲,連自己吃沒吃飯這件事,都抛到腦後去了。
五更天剛剛亮,她便匆匆趕去了錦鯉食肆。
剛一坐下,便忙不疊地翻開賬本冊子,徇着順序,從上到下逐一進行對賬,細緻地核對完所有菜品數量,作出今日的具體規劃,查漏補缺完賬目。做完這一切,很快到了晌午。
秦朗果然按時登門了。
沈璃長長地舒了口氣,放下手裡的活兒,将剩下的交給太妃,這才脫出身來。
秦指揮使瞧着她的黑眼圈,不冷不淡道:“臉色這般差。昨夜莫不是擔憂地睡不下了?”
沈璃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隻當他是氣她,打了個哈欠道:“指揮使平日裡很閑?”
誰料那秦朗擡頭未理會她。
食肆内吃瓜群衆也早早趕來,陸陸續續進了屋,點上一壺好茶幾疊早食,坐在店裡準備看熱鬧。沒想到還不到午時,便座無虛席,沈璃臨時靈機一動,搭了幾個闆凳便又能賣一桌。
最後實在沒有騰腳的地兒了,沈璃便用簡易食匣制作了包子胡餅等吃食,每人站着也能吃上幾口,比試還未開始,食肆不僅打開了知名度,還小賺了一筆。
她心想照這樣下去店裡也該招幾個茶博士,喜笑顔開着按時進來的文如風,問道:“接下來的兩場比試,比什麼?”
秦朗神秘地笑笑,命人擺了兩套茶盞:“民間茶百戲,煮茶。”
沈璃聽聞愣了一瞬,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沒想到指揮使竟然對茶道,也有研究?”
秦朗恢複了少年氣性,眉眼綻放如春:“那是自然,身在伯爵府耳濡目染之下,對茶還有幾分研究。隻是沒想到你一介粗鄙婦人,竟然也會懂。”
“做生意,不得已罷了。”沈璃出身農家,自幼沒接觸過茶道,自從她來了汴京,時不時會遇到些文人雅客,免不了奉承幾句。所以特意花了些錢财請教,這才學了些許皮毛。
其實,雖說是煮茶,其實卻分為五個步驟,炙茶、碾茶、羅茶、煎茶和酌茶。不僅技藝有所考究,火候用水都是極其講究的。
在最初的炙茶選材階段,沈璃就犯了難。反而是秦朗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命人将最好的茶餅給他送來。
如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茶餅的好壞也決定了很大一部分,沈璃咬了咬牙,将鑰匙遞給丫頭,命她去把去年千金難求的磚茶,取了一小塊出來。水則選了最佳的寺山泉水,柴火則選了最好的頭茬木炭。
然後她将餅茶盡量靠近火,翻轉烤出類似鼓包一樣的小泡,離火五寸用文火慢烤,待茶餅松散反複烤炙。
接下來是碾茶,她用了最好的木材,将茶碾成顆粒細小的綠色粉末。
茶碾好後,三沸煎茶,火候要掌握得當不能煮老,湯花漂浮茶香恰到好處。最後是酌茶分飲,浮末均勻茶湯清香,然後趁熱一飲而下。
約莫半個時辰後,兩人皆煮茶完畢,從外觀看兩人茶湯泡沫均勻,一股悠遠的清香撲鼻,一時難分仲伯。
文如風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搖頭晃腦一臉滿足。尤其在飲到沈璃的茶湯時,口中忍不住驚豔出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茶是官家貢品,宮宴時文某隻遠遠聞過一回,卻不幸飲過啊。如今嘗來,回味醇香中帶有一絲甘甜,茶香久久不散,配以香甜的果子,皆合上口中茶香,那才叫美。這茶,不愧是極品中的極品。”
秦朗也沒嘗過這貢茶,不禁有些好奇,詢問沈璃道:“我也想嘗嘗,可否也讨一杯?”
“自然。”沈璃說完也烹煮了一杯與他。
秦朗一口飲下,臉色微頓,舌尖甘甜,确是極品,隻是不知這沈璃竟然還能藏有這麼好的東西。
不過,他卻面無畏色。
看着他的臉,沈璃心中莫名生出一絲不安,她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此人仍能夠面不改色。
果然,下一秒就驗證了她的猜想。
隻見文如風在飲完秦朗那杯茶後,咂了咂嘴,放下茶杯一言不發,繼而開口對她說道:“沈娘子,不好意思,這次是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