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啦。”孫茂芸笑眯眯地應,說等他回家吃完飯,又問他,“你從哪個航站樓出來的,見沒見到西西?她今天也上班。”
江問舟聞言呼吸一頓,嗯聲應道:“……沒有。”
“沒有啊,那可惜了。”孫茂芸歎口氣,吐槽說,“她真是越來越忙了,最近都不愛回家……”
江問舟聽到這裡,連忙打斷她道:“媽,我在開車。”
孫茂芸聲音一頓,哦哦兩聲:“那你先開車,注意安全。”
通話結束,陳妍為了緩解尴尬,沒話找話地問:“阿姨說的是老大你的弟弟妹妹,還是哥哥姐姐啊?”
江問舟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十來二十秒那樣,才淡淡地應道:“一個叔叔家的妹妹。”
他和齊眉的關系,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十三歲那年夏天的某一天,他正準備出門去和同學打籃球,家裡就來了客人,說是父親的好朋友兼同學,讓他叫齊叔叔。
那是一個眼角有一道刀疤,看起來很兇的男人,身上那種氣息後來他才找到形容詞,道兒上的。
他領着一個穿蛋糕裙梳公主頭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像前一天他吃完果肉之後用牙簽紮起來當陀螺擰的荔枝核,看起來甜美非常。
他聽到小姑娘認認真真,又怯生生地叫他爸媽:“幹爸好,幹媽好。”
好奇怪,爸媽什麼時候認的幹女兒?他好奇,但趕時間,打過招呼就走了。
等他打完球回來,母親告訴他,齊叔叔有事出門一趟,妹妹要在家裡住一段時間,讓他多照顧照顧妹妹。
他沒太在意,住就住呗,又不占他房間,也不用他養,頂多帶出去玩玩。
其實都不用帶,小姑娘要寫作業,寫得可認真了,還要每天寫字帖,說爸爸回來要檢查的。
可是一直到暑假結束,齊叔叔都沒有回來,他聽到過小姑娘問母親:“幹媽,我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呀?”
母親回答說:“快了,西西再等等,好不好?”
然而她等來的,卻是父親的死訊,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齊叔叔不僅僅是父親的同學兼朋友,還是他的線人。
齊眉是他偷偷送來容城的。
“那她的媽媽呢?”他看着緊閉的房門問父親。
“……在她出生後就犧牲了,是我的師妹,一位……優秀的緝毒警察。”
父親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最讨厭他抽煙的母親,那天破天荒沒罵他,隻有沉默和眼淚。
從此他多了一個妹妹。
他後來在别處看到一個詞,“托孤寄命”,便忍不住想起齊眉。
“送你到哪兒?”他回過神,按下心裡糾結的酸澀,向陳妍問道。
陳妍連忙回答:“麻煩送我到單位門口就好,我的車就停在咱們醫院的地庫裡。”
從機場往市區走,一定會經過他們單位門口。
路上有點擁堵,江問舟繞了一點路,恰好路過省二醫院門口。
這是離容城機場最近的一家醫院,需要轉運的急症旅客,都會第一時間開通綠色通道,直接送到這裡來,隻有省二實在收不下了,才會轉到容醫大一附院——那是離機場第二近的醫院。
這還是得知齊眉入職機場集團後,他才了解到的信息。
想到這裡,他扭頭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恰好看見一輛救護車從裡面開出來,也沒有鳴笛,開得慢悠悠的。
兩輛車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他看見了坐在救護車前面副駕駛座上的齊眉。
她已經摘掉口罩,江問舟将她的臉看得一清二楚,那柔和的眉眼一入目,前塵往事刹那間便在腦海裡翻湧着席卷而來。
明知車窗貼着防窺膜,她根本看不到自己,江問舟還是立刻轉回頭。
但他的動作太明顯,以至于陳妍都被驚動,擡頭有些驚訝又疑惑地看向他。
但他無暇解釋,咬緊牙關,下颌繃得緊緊的,隻覺得臉頰上的肌肉狂跳了好幾下,随着兩輛車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心裡才慢慢平靜下來。
可還是覺得狼狽。怎麼能這麼狼狽,他心裡默默苦笑。
等到在單位門口将陳妍放下,車廂裡隻有他一個人後,江問舟才終于松了口氣。
大概是因為目睹齊眉給旅客做搶救的一幕,他突然想起她考研前的事。
那時候他們還在暧昧,他問她以後想讀那個方向,她盯着他看了半天,才低頭應道:“内科吧,我想讀腫瘤内科,咱們家已經有一個外科的了,再來一個内科,剛好打平,對吧?”
他忍不住笑,她得要永遠不會離開他們家,才是真的一内一外恰好達到平衡。
她後來跟的老師也很好,是婦科腫瘤方面頗有造詣的專家,她原本應該有很好的前途。
江問舟一直覺得委屈,他恨毀了這個未來的人,但更恨齊眉。
恨她原來對他如此沒有信心,那這些年的感情,他們做過的努力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