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雷吞濕衣,潮夜覆寒意。
烏骓馳雲野,金蛇照冥夜。
驚雷過後,夏幼清迷惘地看着自己的手。
一雙沾滿鮮血的手。
風鶴唳的血仿佛在上面生了根,怎麼擦洗,似乎也擦不盡。
它們很潮濕,就像連綿不絕的夜雨一般。
她分不清那是他恨怨的血,還是她膽怯的淚。
液體混着液體,在陋室外流成一股微赤的水流,從那具女屍的身下,涓涓細流,奔向坡下的幽黑河提。
水是活着的鬼,人是死去的水。
不人不鬼的兩個人,卻存在屋檐下,一個如紙燈般破碎,一個如昏芒般頹然。
風苃的血也在流淌。
它原本鮮紅的色澤,從掌心傷口中溢出,與風鶴唳的血混雜在一起,就染上肮髒的痕迹了。
夏幼清聽見自己耳後傳來血液汩汩的聲音。
那聲音似從生幽冥,如絲如縷,如怨如怒,如泣如訴,同死去的華胥族人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她被那叫喊聲吵的心煩,擡起手,攥緊了手心,把它送到茶盞邊。
茶盞漆紅一片,那裡盛的,是方才接下的風鶴唳的黑血。
壓力逼迫傷口的血泉湧而出,她掌心的血順着杯沿邊,混進殷紅的血液之中。
直至鮮血徹底交融,她才松開了緊握的手。
傷口已然裂開更大的縫隙,可她不覺得痛。
她把風鶴唳的發絲與自己的一同燒燼,像丢棄骨灰般撒進杯海之中。
“風鶴唳,你不該來殺我。”
她怨怨喃喃,她看着他,端着那杯血液混雜之物,憤恨的走到他的身邊。
“這是你自找的。”
她仰頭飲了一口,那血腥氣極重,剛入口,便如刀割一般,火燒火燎的刺痛着舌尖喉嚨。
她怨怒地掰開風鶴唳的嘴,把剩下的半杯,一股腦的送了進去。
“以吾之血,換汝之命,焚發歃血,融魂化契,從此吾将随汝同在,汝之命運将與吾共存。若有違背,天誅地滅,形神兼毀,永世不得善終。”
夏幼清學着阿遲的模樣,一字一頓的,她雖沒背全阿遲的蠱咒,卻不知怎麼,那咒語像在腦子中生了根似的,竟然不經思考,便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那蠱咒似是有些魔力,夏幼清覺得她每說一個字,體力就越漸消散似的,直至說完,腦袋竟疲倦到迷糊的狀态了。
她聽見自己不受控制,莫名的言語起來:
“吾待你不薄,卻沒想你和他……竟這般待吾……如今這蠱,管你再本領滔天,便也不能了。”
此番言語,卻無恨無怨,似是在歎一件不平之事。
“你與他,都是惡鬼畜生,吾咒你二人此生不得超生……無論今生來世……世世代代與吾為奴……永不得自由之身……”
她話言罷,窗外忽的一道電閃,紫電爍光中的風苃,仿佛靈魂被人剝奪,隻剩下一隻行屍走肉的軀殼。
夏幼清隻覺得全身勁洩,眼前忽的一黑,倒了下去。
緊接着,遠處一聲天鼓驚雷,劈開了雨夜凄苦的死寂。
***
“主人。”
阿遲走進内室,雲息正拂袖站與窗前。
雷霆紫電似斧破天,銀白色的閃光照在他冷如峰巒的臉上。
他在看天,天下瀑雨,雨亂成淵。
他的長發及腰,如鬼如魅般繞纏着他的衣袍,像秋雨一般綿延不絕。
他的眼裡隻有漆黑的,常人無法看清的夜雨。
“那孫公子的說的可是真話?”
他沒有回頭地啟了唇。
“是的,主人。”
阿遲應道:“我與他下了實真香,那香聞後便會使人吐露真相,他并沒騙人。”
“竟這般巧……”
雲息歎道。
“主人,我有一事不明。”
“言。”
“為什麼要我教阿苃下蠱?那并不是真的聽命蠱……我的意思,您為何要救她?為何演這麼一場戲?我看得出您喜歡她,卻又為何放她走?”
“我不喜歡她。我隻是可憐她。”
雲息淡然道:“至于聽命蠱,我何時說過是假的?”
“我不理解……那為何您……我的意思是您并沒有中蠱……”
“因為要看下蠱的人是誰。”
“你隻需做,不必過問你不該問的話。”
雲息冷着臉,雨水的濕氣侵濕了他的額發。
阿遲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他離自己好遠好遠,像一棵幽深的樹,上面長滿了繁茂的秘密。
***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晨。
鳥鳴悠悠,朗風疏疏,日頭高起,林間霧氣漸消,昨夜的潮氣正在四散奔逃,遁于無形,一切又是新生的勃勃生機。
若不是茅宅中還躺着一具死屍的話。
夏幼清是被鳥鳴吵醒的。
她摔倒在床的一角,手裡還握着那杯蠱血。
風鶴唳昏迷不醒的躺在床邊,迷迷糊糊的,氣若遊絲的喃着一個人的名字。
“小韶。”
他念了好一會兒,夏幼清才回過神來,她這才發覺自己不是在夢裡,而是在現實中,給風鶴唳下了聽命蠱。
她厭棄的把茶盞放在床頭,她不記得自己記下了阿遲的全部念白,也覺得方才的一切不夠真實,仿佛夢中一般,就連她自己何時端起的茶盞,她都記不起。
夏幼清迷惘的望向他,卻見風鶴唳微微的竟睜開了眼睛。
她吓得連忙後退兩步,卻被風鶴唳死死的抓住了手。
“小韶。”
風鶴唳細聲喚她。
夏幼清想要快速掙脫,可是他的手勁極大,像是要從陰界拉她回來似的。
風鶴唳雙眸微啟,眼神迷離,恍惚的望着夏幼清,神情卻不似方才的狠厲。
“小韶,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