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戰術指示器無法和他們取得聯系嗎?”
羅薇薇僵硬地搖頭,她的通訊頻道裡一片雜音,她已經把所有頻道都關閉了,因為那裡面沒有人類的聲音。非但如此,她似乎還能聽到一些異樣的撕裂和吞噬聲,那感覺恐怖極了。
她現在情願自己剝離了這個戰術指示器,做一個聾啞人。
“你還能不能想起什麼?我們怎麼離開這裡?”羅薇薇把希望全部壓在了眼前的生化人身上。
拜托小藍人你可一定要靠譜一次!
陳家輝雙手抱頭,他很艱難地搜索那些支離破碎的回憶,倏然,他走向了一個地方。
羅薇薇心裡一動,跟着他走過去。
在一台模拟射擊遊戲的老式屏幕前,陳家輝呆呆地凝視着屏幕下方的碩大紅綠色按鈕和搖杆。
遊戲背景畫面奇迹般地亮了起來,同時傳出類似老式8位遊戲機的音樂。
羅薇薇覺得甚是不可思議,整座遊樂場都毀了,但這台機器卻還有電,她左右看去都沒見有電路連到這台模拟遊戲機上。
一下、兩下、上拉、下拉……再拉一下,好像是某種密碼一樣的操作,陳家輝完全憑着本能進行着。
随着他最後一個動作,傳來嘀嘀的響聲,賽車畫面消失了,一個不一樣的場景浮現出來。
“這裡是皮埃爾·拉瑪博士研究所,請輸入通行指令——”
陳家輝倏地吸了口氣,像是被驚吓到一樣從遊戲機前蹦開,好像那玩意變成了一隻怪物。
“怎麼了?這到底是什麼裝置?”羅薇薇好奇地盯着屏幕看。
“我不知道,這是哪兒?”陳家輝好像失憶了一樣,茫然地扯着自己的頭發。
羅薇薇有點無語,陳家輝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她試着撥弄了幾下遊戲機的搖杆,屏幕上的畫面不是賽車遊戲的背景,而是一個類似封閉的實驗室的地方。
她總覺得那個畫面有點不真實,這個房間不像是她所在的這個科幻世界裡那種高大上的實驗室環境,比起“光之繭”更是天壤之别。
實驗室的環境十分簡陋,空間狹小逼仄,就像是在地下防空洞裡一樣。
更奇怪的是,随着她推動那些搖杆,鏡頭偶爾可以轉移開一定角度,能夠看到角落裡似乎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在進行什麼操作。
“好像需要進一步操作,你知道通行指令嗎?”羅薇薇轉向兀自怔愣的陳家輝,然而後者卻像被扼住喉嚨一樣,臉色發白。
“我不知道,我連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他的口氣有些激動,好像在抗拒什麼。
“這肯定不是遊樂場原先的模式——”羅薇薇感覺自己被吊起了興趣,“如果我沒猜錯,你打開的說不定是一個隐藏機關!”
“你看,這畫面中的地方可不是遊戲,是一個真實場景。我認為那裡一定對應着這座考核場裡的某處地下設施,就像我們之前進去的那個綠園科技公司一樣。”
“地下設施?你在說什麼?”陳家輝完全傻了。
羅薇薇頗有些受不了生化人總在關鍵時刻裝傻充愣,她擺弄着搖杆,使勁調整鏡頭,戳着畫面的某處說:“你看這裡有個人,你覺得這隻是單純的遊戲影像,還是某處設施内的實時監控影像呢?”
陳家輝依舊沒有什麼反應,羅薇薇忍不住說:“這個人——這個躲在地下實驗室裡的人肯定不是普通綠松鎮的居民吧?”
像是回應她的猜測,模拟機再次發出确認指令的信息,羅薇薇耳朵一動,“皮埃爾·拉瑪博士!說不定就是畫面上這個人,陳家輝,你快想想,你是不是聽說過這個人?”
半晌,陳家輝臉色變了,他自言自語道:“難道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地方?”
伴随這個疑問,生化人感覺自己的腦海深處有什麼東西爆炸了。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環境優雅的咖啡廳外的傘蓋下,對面廣場的音樂噴泉正伴着歡快的旋律噴湧揮灑,給這個頗有些炎熱的天氣送來舒适的涼爽。
飛濺的水花不時引來遊客們的歡呼聲。
他閉上眼睛,陽光和清風如同情人的吻撫慰着人的身體,奶茶和蛋糕店飄出的甜味兒讓人有些飄飄然。
商業中心遊人如織,人群三三兩兩閑适地徜徉着。
有情侶在旁若無人地擁吻,還有青年們在滑闆上比賽特技動作。
總之,一切都讓你想要松弛下來,就這樣靠在躺椅上一邊啜着香濃的咖啡,一邊浸入深深的夢境中,情願再也睡不醒……
不知怎麼,他的身體卻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戰栗。
明明是那麼安然舒适的場景,他卻感到自己的心頭湧上無邊的恐懼。
他猛地站起來,碰倒了面前桌上的咖啡,旁邊的遊客盡皆側目望向他,人人臉上挂着莫名的笑。
“快離開這裡,這裡就要爆炸了!”他沖近旁座位上休息的一對母子大喊。
那位母親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便轉身安撫自己的兒子:“乖孩子,别怕!别理這個叔叔,他是個瘋子。”
“媽媽,我還要吃一塊蛋糕……”小孩子繼續天真無邪地舔着粘滿奶油的手指,好奇地瞄了眼面前張牙舞爪的怪人。
他又沖到另一桌,打斷了一對卿卿我我的情侶,依舊沒有人相信他的話,被打斷好事的男人甚至差點和他打起來。
他絕望了,在周圍人投來的怪異且好笑的注視中,他不知所措地奔到人群密集的噴水池邊,嘗試向更多人發出警報。
這時,一位身穿深紅色垂至腳踝的皮大衣的年輕女人轉過了頭,透明雨傘下露出一雙晶亮的眼瞳,似乎是戲谑地望着他。
“快走啊!大家快點逃走!!這裡要發生大災難……大災難……”他氣喘籲籲地喊着。
“這人是不是瘋了啊?”
“哈哈?大災難,什麼大災難啊?”有人問他。
奇怪的是他卻居然說不清楚,“我不知道,但就是大災難……”
他語無倫次的樣子令周圍人哄堂大笑,但隻有那個女人并沒有笑,上翹的嘴唇勾勒出充滿深意的表情,遠遠地凝視着他。
他對那個女人的印象一定是太深刻了,以至于差點産生了錯覺,他覺得她的頭頂上就好像降下了一束光,讓她在人群中異常醒目。
他以為她會對他說什麼,但她卻轉過了身。
在她剛剛離開噴水池不遠的時候,他終于知道自己預感的大災難究竟是什麼了。
命運似乎始終在和他開玩笑,他總是後知後覺地迎來死亡,更可笑的是,他總是知道自己會在某一個瞬間死去。
有一次,當那種熟悉的恐慌感再一次降臨時,他扔掉口中的咖啡,終于在嗆得差點窒息時明白了那個大災難是什麼。
前一刻他還和朋友們津津樂道地讨論着剛才觀看的電影,下一刻,他臉色蒼白如紙,血液冰涼。
“怎麼了?陳家輝,你生病了嗎?”朋友詫異地望着他。
“快走,一場大災難就要發生了!就在這裡!”他猛地轉過頭,熟悉的記憶,卻換了個場景,周圍沒有母子和情侶,隻有一群學生在餐廳裡開party。
雖然人群不同,雖然這次他的對面坐着兩個驚異的友人,但他很肯定自己曾經警告過的那些人真實存在過。就在這個商業中心内,即便他所在的地方已經不是那個咖啡廳而換成了一家餐廳,但這都不會阻礙接下來的後果。
所有的人都将死于相同的災難。
“災難?你是不是還沉浸在剛才我們一起看的那個恐怖片裡啊哈哈?”友人笑道。
“家輝,說說看,災難究竟是什麼?”另一個朋友以好心的姿态配合道。
他把兩隻手“啪”地按在桌面上,喘着粗氣嘶聲道:“在我們的腳下,隐藏着數不清的異型怪物,它們馬上就要醒過來了,爆炸般地竄到地面上吞噬我們——”
朋友們仿佛被他神經質般的表情震懾到了,反應一時慢了半拍,他卻被自己腦海中那清晰的影響驚呆了。
說不清是悲怆、驚恐亦或是驚喜,這是他第一次在“災難”發生前想起它究竟是什麼。隻是緊接着他就陷入更深刻的絕望,他無法想象自己一直經曆着輪回般的噩夢。
如果這是噩夢就好了!
他情願忍受朋友們的嘲笑,但隻要能在這天傍晚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的家中。
但猛然間,他什麼都明白了,想到那個所謂的“家”,他竟然無法在記憶中搜尋到家所在的确切位置。
或者說,他印象中的家是完全不存在在這個地方的。
街角的牌子上印着“綠松鎮遊樂城”的廣告标志,但“綠松鎮”是什麼地方?
鬼才知道!
他記得自己的家根本不是這個地方。
一切都是假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裡,連面前這兩位“友人”都變成了陌生人。
開玩笑,他認識他們嗎?
他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居然一直在和他們吃飯聊天。
一種巨大的恐慌在他心中蔓延,遠甚于接下來的災難。
“家輝,你是不是太累了,坐下來休息一下。”陌生的“朋友”沖他伸出手。
他推開椅子搖了搖頭,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們。
鬼使神差地,他再一次來到了那個噴水池。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坐在噴泉另一側的咖啡廳遮陽傘下了,但起碼有一次是在這裡的。
就是這個位置!
他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瞥了眼自己“上次”所坐的那個位置,那裡已經換成了一家三口。
他的心情無比複雜,輪回的恐怖記憶像一條繞頸的毒蛇使人喘不過氣。
這時,他一扭頭,豁然發現了那個穿紅衣打雨傘的女人,她正透過人群向自己微笑。
他如觸電般打了個哆嗦,一個箭步沖了過去,質問道:“你是誰?”
那個女人仰起頭,她有一張精緻的面孔,當她微笑時,好像帶着一種造物主般的優雅從容——
“你還記得自己上次是怎麼死的嗎?”
他倒吸了一口氣。
他們的對話聽在近在咫尺的周圍人的耳朵裡,就像是外星人的語言一樣被自動過濾掉了,人們依舊對他們報以微笑,甚至好奇,卻仿佛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那個女人絲毫不忌諱被他們聽到這番詭異的談話。在她眼裡,他們全都是“低等”生物一樣,他有感覺,就連他自己也一樣。
“我沒有瘋……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那個大災難發生——”他按住她的肩,瀕死般求證:“我們真的都會……死?”
女人伸出手,蓋在了他的手上,那一瞬間,他覺得奇異的溫度從掌心下升起,那麼滾燙,讓他吓了一跳。
“死對于衆生來說是平等的,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女人寬慰般拍拍他的手,抽開了自己的肩膀,轉身走掉了。
然後,災難再一次爆發。
他不死心地試圖追尋她的蹤迹,卻徒勞地被從地底下爆發出來的巨大觸手撕裂了。
可是他的“生命”依然是頑強的,亦或是命運總不肯放過他,接二連三地捉弄他。
他推開正摟在胸前熱吻的“女朋友”,臉色僵冷地大跨步奔向噴水池,他的女友在身後尖聲怒罵,他卻連頭也不回地甩開了那個長相并不出衆的女孩兒。
紅衣女人似乎正在等他一樣,“你真令我驚訝,或許你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醒來’了吧?”
“我隻想知道,這是不是你一手制造的?”他質問她,“是你在操縱這一切嗎?”
女人仰起脖頸大笑起來,“我倒是希望我有這個能耐,那我也不用在這裡煞費苦心地‘考察’了。”
“考察什麼?你在玩弄我們所有人嗎?”他胸中怒氣翻湧,很想把眼前這個女人摔進噴水池中去,但她卻閃電般制住了他的動作。
她的敏捷和力量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在她面前,他就像是纖弱的病人。
幸而她并沒有怪罪他的沖動,反而帶着一種天生的憐憫。
“這次你醒來的早,我們還有時間,陪我去那邊走走吧!”
女人擡起手腕看了看,她的手上沒有任何顯示時間的手表,隻有一個模糊的色塊印在脈搏處。
他注視了片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識别那是什麼東西。
他早就知道在這個即将被毀滅且已經毀滅了無數次的遊樂城裡,眼前的女人是個超越常識的存在。但如果不是對她根深蒂固的記憶,他或許無法一次次接近這裡,接近無比可怕的真相。
他的女朋友闖了過來,就像事先規劃好的某種腳本一樣,她對着他叫嚷不休,還把怒火蔓延到紅衣女人身上。
那個女人笑得開懷,“期待你下次單獨來找我,這次我就替你解決掉這個麻煩吧!”
她一揮手,他看到從她手腕裡射出一道光網,類似科幻電影裡的掃描光線,他醋意勃發的“女友”一接觸到那道光線就立刻停止了歇斯底裡,瞬時恢複了柔和的笑容。她轉身和周圍的遊客一起沉浸在欣賞噴泉的美景中,仿佛全然忘記了他是誰、他們在這個世界裡的關系。
就連周圍一直在看熱鬧的人群也紛紛轉頭,無視了他們的存在。
“你是神嗎?”他敬畏地對她說。
女人明顯被他的說法取悅了,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在你看來或許是。”
“正确來說,我比你高一個維度。”
女人帶着他在商場裡閑逛,他們走到電影院的宣傳海報前,她對着一張科幻題材的海報說:“看過這個電影嗎?”
他屏住呼吸,回憶起那個劇情,“應該看過,這個電影講的是宇宙飛船被黑洞吞噬後,船員們被卷入了第五維度……”
女人滿意地點頭,“你是個不可多得的覺醒者,你記得很多這個世界不同的細節。”
“可這些都是虛假的,都是騙人的不是嗎?”他看到商場的鏡面牆上,自己的臉因憤怒而扭曲。
她的臉上沒有同情,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僞善的人,她直白地告訴他:“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如果你要抱怨規則,那就是否定自己的存在。”
“這種存在有什麼意義嗎?”他以為自己隻是在一次次重複荒誕的死亡鬧劇。
他記得自己是如何死的——被怪物的觸手撕裂,被爆炸的火焰焚燒,被災難爆發時的地震從天台上摔下來□□四分五裂,還有幾次是被一些人用各種武器殺死。
“那些人……那些拿着武器的人,他們是誰?”
比起每次都會重複的場景災難,他比較想不通這些手持武器、身穿各種特殊裝備的人都是從哪裡來的。他們并不是每次都出現,在他的記憶中,他們好像是天外來客,卻并不常登場。
“他們是戰士,或者叫做‘考員’。”女人輕描淡寫地說,“如果遇到這類人,你最好躲遠點,别指望他們會救你,他們隻是把你當做玩具罷了。總之,你可以把他們理解成和我一樣是比你高一個維度的人。”
“你是說你們來自電影裡的第五維?”他認真地問。
女人哈哈大笑,傾身摟住他的脖頸,給了他一吻,“你的理解力還不錯!”
他又問了很多關于第五維的事情,但無論那個女人如何比劃解說,他始終不能獲得更進一步的理解,雖然很不甘心,但他的智力水平好像也就到此為止了。
最後,她拍拍他的臉,“别理這些無聊的問題了,對你來說,知道更多也毫無意義。”
“我可以不‘死’嗎?”他渴求。
那個女人走出試衣間,她正頗有興趣地對着鏡子審視自己身上的金色蕾絲内衣,對于暴露自己的身體她一點也不感到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