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把姜婉禾眼裡的失落都吓跑了。
“該吃藥了。”
李嬸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打破了兩人的寂靜。
姜婉禾收拾好臉上的表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上前開門。
等李嬸進來的時候,顧承淵已經從地上站起來,兩人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
“藥一滴都不能浪費。”
李嬸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點微妙的氣氛都察覺不到,枉為人活這麼些年。
“知道。”姜婉禾接過藥湯,當着李嬸的面一口氣喝下,眼角多出兩滴亮晶晶的淚珠,不知是藥苦的還是燙的。
“人在松坪郊外的土地廟裡。”顧承淵道,“等你傷好了再去,家裡那邊我已經讓順子去說了。”
“謝謝。”
“好了,你們兩個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婉禾的屋子我已經收拾出來了,嬸兒帶你去瞧瞧。”李嬸拉過姜婉禾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顧承淵。
松坪地界上山多水多,幾乎間隔幾十裡的路便有一座土地廟。
山裡的人求收成,靠水吃飯的人求平安,香火自然就旺起來,但若是不靈驗,也會有神仙吃不上飯的情況。
破落的土地廟中,一個男孩以一種極其扭曲的方式躺在貢台下,跟前的人影投落在他的臉上依舊沒有察覺。
順子看着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孩子,四肢縮進寬大的衣袖中,兩隻手掌處蓋着的布料滲出血迹。
“去找個郎中,要最好的。”順子隔着空氣自言自語道。
确實像魏昇的作派,京城裡得罪了他的人都下場凄涼的不在少數。
魏昇廢他手腳,就是要讓這孩子生不如死,一輩子隻能任人欺辱,受盡折磨。
既然小侯爺要救,那就得把人救好了。
“小兄弟,小兄弟。”順子把人搖醒,道,“小兄弟,我看你傷得很重給你請了郎中。”
虎子看不清人,但聽到字正腔圓的官話,身子哆嗦着向後扭去,撞翻了貢台上的香灰。
“咳咳咳,小兄弟,你别怕。”順子被濺起來的香灰熏着眼鼻,幹咳了幾聲道。
人蜷縮到貢台下,就沒了退路。
等的時間不長,請的是本地遠近有名的張大夫,虎子看見人後從貢台下探出一個腦袋來。
“這不是虎子嗎?”張大夫連忙放下藥箱,道,“怎麼傷成這樣了?”
手掌幾乎被砸了個粉碎,露出來一小節森森指骨。
“哎喲,真是苦命人。”張大夫嘴裡碎碎念道,“這藥錢怎麼算啊。”
“這點錢,夠不夠。”順子丢下一袋子錢,砸在地闆上的聲音似乎能将地上的石闆鑿穿一個洞,道。
張大夫解開袋子一看,連聲說夠了,翻開藥箱鼓搗起來。
“傷口雖然看着吓人,但也就那麼回事。”張大夫開始吹噓起來,道:“這藥粉是我們家祖傳的,一撒上就見好。”
“回去我再寫幾副藥,對了,藥送哪裡去?”
順子把虎子從香灰裡抱出來,道:“大夫,我們住在東街新開的那家茶樓裡,藥就送到那裡去。”
如果不是顧承淵的要求,順子這輩子都不會來松坪,更不會親自給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洗澡。
“怎麼回事,你都不搓灰嗎?”
順子拿了條濕水的毛巾,反複擦拭了幾遍筷子粗細的手臂,一條嶄新的手帕像是在街上反複碾壓過似的。
“我半年沒洗過澡了。”虎子支支吾吾道。
“還行。”順子眼裡沒有半點嫌棄,安慰他道:“我以前在邊關......”
順子霎時間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話鋒一轉,道:“在邊關賣羊皮的時候,一年沒洗過澡。”
“也跟你一樣。”順子摸了摸他的頭,道。
“看你精神了不少,好好睡一覺吧。”順子替他捂好被褥,道。
虎子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哭腔,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有個人對我這麼好。”順子笑道。
兩國交界的地方,不受任何王法的約束,人在那種地方,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尤其是對于他這種無父無母的人,六歲起便在奴隸市場上兜兜轉轉。
當年大殷和羌戎開戰的時候,流傳着一句話,殺的奴隸越多,代表戰死的人越少。
士卒們花上幾顆碎銀子買下一個奴隸,将其虐殺至死,奴隸死得越慘,就是替自己擋了災難,上了戰場被老天爺收走的機會就越小。
那時候,順子是邊關被買賣的羊皮。
直到他遇見小侯爺,說大殷沒有奴隸,殺奴隸者自斷一臂,虐殺者斬首示衆,願意跟随小侯爺的奴隸隻要上陣殺敵,活下來的都是大殷的子民,免去奴籍。
那個男人砍斷了他身上的鎖鍊,将他從死亡的泥潭裡拉出,親手栽培他,讓他這輩子真正活出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