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沒問。
周梓清還當她是幾月前一收到她的呼喚就傻乎乎地千裡迢迢飛回來的洛琪,他為白天吼了她的事道歉,然後說回去吧。
進去後遞給她一杯茶。
她當時可以當面說破,大聲地、狠狠地質問他。她是神,她甚至可以将他拐到神界,逼他認錯,逼他愛自己。或者殺了他,殺了負心漢,殺了全府上下,以血祭一場虛妄的情。
但是,她深吸一口氣,重重地把遞來的茶杯打翻在地,破碎的響聲夾着她的怒吼。
“不喝!”
甩袖。
咬着牙,沉着步。
走。
世子府少了一個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人,陷入無邊寂靜。
……
天色昏暗,背影凄然。
目送她離去的是兩個兩百多年後的人。
“他不攔你,是心軟了嗎?”止淵扭頭看進府裡。
府内屋中,一灘茶水,一地碎渣,站着一個沉默的人。
阿晨哼了一聲,“他如今真有臉來找我?”
“兩百年,一個凡人費盡心思給自己續命兩百年為來尋你。”止淵道,“你在他心裡,算什麼呢?”
“不是很可笑麼?我不懂他是如何想的。”
止淵望向女子離開的方向,遠處那頭人已消失不見,“……此一去,再不回來了?”
阿晨沒說話。
“現在,我們去看看鵲枝姑娘?”止淵說。
鵲枝與周梓清之間的事阿晨至今不清楚,當然她連自己同周梓清之間的事同樣也沒來得及弄清。
阿晨以如今的心态再次進入那個屋子時,心裡居然生出緊張。
癱躺在病床上的女子仰面朝上,一動不動像被釘住了,兩眼陰郁無光,像在發呆。她喜歡一個人待着,屋内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夜色裡的燭光是橙色的。走進這裡會讓人不自覺地放輕動靜,怕制造出吵鬧擾亂這片孤寂。
床邊放有一碗濃褐色的湯藥,已經涼了。久久,女子動了,艱難地用手支撐,稍微坐起來,看向湯藥。不被發現的兩位闖入者十分耐心地注視着她。
隻見她并未擡手去端藥碗,而是伸手進枕頭底下摸出一隻普通的、長長的發簪。發簪尾部很尖銳,頭部是一顆很不起眼的指頭大小的素色珍珠。阿晨不記得她戴過那簪子。
“看她手腕。”止淵提醒道。
注意去看會發現,鵲枝右手腕處偏内側有塊兩個指腹大小的邊沿不平整的疤痕。那整塊疤像是曾生生削掉後新長出來的皮,泛紅的,在蒼白皮膚的襯托下更為明顯,平日裡都是收在袖子裡。
二人所見,床邊女子兩手并用,細瘦的手指分别捏住簪子的兩端,接着擰動起來,擰着擰着,簪子頭部的飾珠與尾部的簪針較輕易地分開了。湊近瞧,飾珠中空的内部竟藏有東西!
是一些用途不明的白色粉末。
鵲枝将一點點粉末輕敲進自己要喝的藥湯中,盯着白色化進藥裡,随後将飾珠與簪針重新擰緊後又放回床頭底下。動作非常熟練了。
“那是……什麼?”阿晨面露驚色。
止淵說:“依我對藥物的了解,這是一種量小緻疾、量大緻死的慢性毒,食之身疲肉痛、多眠多夢,名字……嘶,忘了。”
作為一個曾千方百計、無所不用其極找死的輕生者,她對藥物(特别是毒藥)是有一定了解的,尤其是藥物的作用,她隻需一眼就能看透并深入至其中成分與效果。
她們看着虛弱女子将那碗摻了毒的藥湯一口氣全吞下去。
阿晨驚訝:“她,她怎會……”
鵲枝喝完藥放下碗,艱難地躺回去,又是睜着眼睛靜靜地醒着。
她在寂靜中,等待着什麼呢?
止淵:“看來,這故事會挺長。”
-
……
男子走在繁華的街道上,經過一座樓,本一瞥而過想繼續走路,樓内傳出幽美凄婉的歌聲混雜在各種雜亂的噪聲中很是獨特,霎時亂音一點點摒除,隻剩那歌聲入他耳中。
聲聲缭繞,他一聽心動,停下腳步,默默地聽了一會兒,調轉回去,猶豫一二,第一次踏進那座樓。
樓的牌匾做工花哨張揚,樓下幾個或拿扇子或拿手絹、衣不蔽體的妖媚女子笑着招呼着路邊形形色色的男人。
那是座青樓。
“哎呀官人,你好面生呀,生得可真俊,快進來看我們花魁五日才一次的舞唱,今日……”
“讓開。”
迎上來的女子被來者的氣度吓得止聲,忙退開不敢靠近。
樓内人不計其數,卻不比往日熱鬧,反而難得安靜,似是擔心聲響太大而聽不到台上人歌唱。
衆目聚焦之處,耀眼的台上,單獨一人,台下奏樂配合台上,女子一襲清麗舞衣,輕柔寬袖翩翩起伏,舞姿曼妙,眼若秋水,紅唇張合,開喉歌唱,楚楚動人。
他以為,濃妝豔抹的女人美不哪去,而台上女子的美,到了他心裡。
她似乎生來就該這般明豔,豔得深刻,豔得真實。
一曲終了,叫絕聲四起,他愣在原地目不轉睛,仿佛魂已到了台上,在女子身邊。
或許是某種感應,一雙倩目投看過來,淡淡的,涼薄的,卻扣人心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