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
已經睡昏的幾人還沒來得及考慮這些。
棉被底下章玄玉露出的左手粗糙了很多,手指指腹滿是這些日子裡磨出的繭子。
最初隻是掌心微微發燙,像是被粗糙麻繩輕輕刮蹭過引起的灼燒感,可越到後來,她感覺到疼痛時,那些因為用力不對磨出的水泡已經破裂。
流出的組織液流過其他破裂處後,她才發覺到。
日複一日的勞作,幹癟的水泡在反複的擠壓中開始增厚。
起初隻是薄薄一層半透明的死皮,随着手中木柄的不斷打磨,這層死皮愈發堅韌,顔色也變得灰白。
粗糙的繭子在掌心蔓延,先是星星點點點的硬塊,逐漸連成了整片。
按壓時不再有痛感,反而生出一種遲鈍的麻木。
房間内一字排開的幾人,都跟章玄玉差不多。
不過錢欣彤肩膀上卻是通紅一片。
除了之前幹過重活的章玄玉和孫倩穎。
剩下兩人這些天裡簡直都是以淚洗面,每次到了睡覺前,兩人非得互助按摩後才能安穩睡下。
盡管第二天還是疼得嗷嗚直叫,但比着前天晚上好了不要太多。
今日勞累多天的幾人,完全放棄了吃飯。
她們一直在房間裡睡到了太陽西斜時。
才醒來的章玄玉在睜眼時覺得渾身酸澀不堪,也不知是不是胳膊壓在頭頂的原因,小幅度挪動時,雙臂麻木起來,仿佛已經脫離了本人的控制。
支撐骨骼的肌肉變得綿軟無力,針紮般的刺激随後而來。
亂七八糟的痛感在神經間遊走。
過了好一會兒,章玄玉才重新拿回控制權。
緩緩從火炕上支起時,身上的被子一點點滑落。
隔絕在棉被外的空氣進入被窩,
溫度較低的冷風,凍得還在睡着的顧明錦縮了縮肩膀,哼哼唧唧拽了拽揚起的被子,又鑽了進去。
趁着沒人醒來,章玄玉一股作氣。
整個人從被窩裡完全脫出。
落在地面時小腿猛的一軟,要不是條件反射般右手扶住了炕邊,否則她非得朝着窗戶磕一個。
骨骼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僵直的身體突然釋放出積壓多日的鈍痛,酸脹感順着四肢向着大腦攀爬。
本想去外間的她,隻好又坐在炕上看着昏睡的幾人。
眼中的疲憊占據上風。
本來還以為推着車攤來回府縣就已經很累了,但她沒想到的是,幹活沒有最累隻有更累。
章玄玉有些不敢想象,來年的夏收時,該是怎樣一番場景。
高頻率的彎腰鐵定會給出更酸爽的體驗。
‘算了,先不想這些。’
已經離家半個多月的章玄玉,有些想阿娘阿爹了。
多日的相處,她已經将家人完全融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哪怕隻是短暫的分離,也很難接受。
“哎。”
長長一歎後,她才去穿了衣服去了窗邊。
一排排建好的新房,在東城區拔地而起,雖然都是土坯房,但能見到這一幕的旁人心生震驚。
整個府縣的齊心協力,創造了一個奇迹。
按着規劃的地界,條條整齊劃一的巷子映入眼中。
不知道别人是怎麼想,反正章玄玉自己還是很有成就感。
*
第一次見到羅青府内民不聊生的場景時,章玄玉滿心都是如何幫助難民們如何擺脫寒冷。
可真當遭遇更多不可控時,她心底的想法變了很多。
在自然的暴怒面前,人類渺小得不值一提。
無論科技程度如何,他們依舊無法撼動分毫,曆來如此的無力感傳至章玄玉心頭。
引以為傲的堅韌,不過是風中飄散的楊絮。
盡管有随遇而安的堅持,可每次被吹散時,還是讓人絕望萬分。
因為每次分離之時。
人們總會經曆些難以接受的沉重代價。
生生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正在遭遇,說不清的後果随處蔓延着。
恐慌、驚懼、暴亂、視人命為草芥。
在來到這個世界的首日,章玄玉就已經見識過了。
但如今除了可視的暴力沖突之下,裡面好像還存着更多的不可說。
也不知,是不是她過于敏銳。
那些難民眼中的尖銳,仿佛已經刻在了她的心底。
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1]
世界總會變成祥和安定的模樣。
盡管實現的路途還很遠,但章玄玉心裡始終憋着一股勁。
她想讓世人都安穩地活着。
當東邊的太陽灑露出第一縷光線。
幹淨整潔的柏油路旁栽種着綠油油的灌木和鮮花,高過兩側鋪子的常綠樹茂盛又能帶給過路人清涼,清閑的老人圍在一堆,下棋、談天說地,就坐在馬紮上沐浴着陽光。
年齡夠得上的孩子背着不同顔色的書包,約定着上學的時間。
手牽手無憂無慮地走在道路兩旁……
這是她所在的世界司空見慣的。
但在這裡,這些卻是僅存于夢境中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