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入宮的時日也不短了,朕記得初見你時,你才到朕的膝蓋,轉眼竟這般大了……咳咳……”
“多虧這些年有你在,朕在許多事上省心不少,若當年你家沒有出那件事,隻怕以你的才能,早已立足朝堂,出閣拜相。”
提起陳年舊事,督公大人依舊面色波瀾不驚,隻是唇色越發慘淡了,隻徐徐道:“小人有今日,感激聖上和先皇後恩德。”
十六年前,懷南王謀反。
嚴家不過一七品末流小官,隻因為嚴父曾與懷南王當街交談幾句,便被當年懲辦這場謀逆案的錦衣衛,安了一個謀逆的名頭,被判了滿門抄斬!
而當年的順德皇後,因為覺得此案牽扯無辜者甚多,屢屢進谏,一些被牽連的家族得以幸免。
可嚴家因為入獄太早,嚴氏滿門除了因為年紀尚幼還沒來得及行刑的嚴棄塵,嚴父、嚴母、嚴太公、嚴二叔、嚴大哥......
全死了。
最後因為有了順德皇後的懿旨,當年不過七歲的嚴棄塵苟活了一條命。
可他最終卻還是走進了這深宮,忍了常人不能忍之痛,一步一步向上爬。
原本他也是一個書香門第的公子,原本也是有父母疼愛的兒子,原本也是前途似錦的學子……
最終卻變得面目全非,也許是痛恨那種無力,也許是看破命運無常。
他隻想爬的更高!
青色袍子下的骨節泛白,手心被劃出一道血痕,像是感覺不到痛楚一般,越發用力。
“咳咳......”
又是一道咳嗽聲響起,讓一時出神的督公大人瞬間清明,眼底方才的陰郁和黑暗,消失不見。
“罷了,你先下去吧,朕有些精神不濟。”
嚴棄塵微微躬身後退,隻是在出殿門時,不動聲色朝床榻上看去,眼底毫無敬畏,隻有漠視和淡然。
出了大殿,正好遇到這個時辰為廣安帝送藥和探測脈象的太醫,為首的太醫連忙撩着袍子踏上最後一層台階,行至督公大人面前。
恭敬地行了一禮,“參見嚴督公。”
嚴棄塵立刻扶起對方,态度親切,“原來是齊太醫,太醫每日為陛下的身體操勞,辛苦了。”
齊太醫哪裡敢當,立刻頭低的更低了,“都是醫者的本分。”
嚴棄塵點點頭,複而又道:“好在五殿下回京,陛下念子之心得以慰藉,想來身體也能爽利幾天。”
齊太醫眼珠子一轉,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麼,連忙回話,“上天有靈,陛下萬福。”
嚴棄塵看着齊太醫離去的背影,一隻手卻負在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十幾層台階下的皇城,一雙黑眸微眯。
老皇帝現在還不能太早死了,本來在心中籌謀已久的棋局,此刻似乎因為一個人的到來,不得不臨時改換策略。
五殿下......
不知想到什麼,嚴棄塵低頭一笑,看來這盤棋局有的下了!
夏季的天空亮的格外的早。
當天空第一縷日光照耀在灼華殿内的青石磚塊兒上,連帶着磚縫裡拼命生長的綠芽孢都蒙上一層熒光,烨烨生輝,生機勃勃。
空曠的前殿空地上響起整齊的腳步聲,穿着整齊的宮人們,在一個眉眼精明的老太監帶領之下,人人手裡用托盤端着一應内衣、外袍、雲靴、腰帶、發冠……朝灼華殿内走去。
張和本來是東廠裡的千戶,原本不用入宮侍奉,可一大早就受了督公大人的命令,五殿下今兒可是頭一遭參加京城裡的宴會,難免有所陌生和纰漏,今天一定要仔細的跟在這位主兒身邊。
“都小心着兒點,這可都是殿下的今天要穿的衣物,要是髒了褶了,小心你們的爪子!”張和掐着嗓子,浸染深宮多年的威壓不言而喻。
身後年紀不大的宮人們聞言走的更小心翼翼,然而一進内殿,老太監看見還在呼呼大睡的南灼兒,立刻換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這聲音即不敢大了,驚擾貴人,又不能太小,免得聽不到,就連叫醒南灼兒的第一句話都相當精妙,就一句:
“殿下,該用早膳了!”
還爬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南灼兒,聞言電打一般驚醒,眼睛還沒睜開呢,嘴裡還挂着一抹幹涸的口水印記。
嘟囔着,“該吃飯了?今兒早吃什麼......”
說完後,一顆腦袋又一點一點的,昏昏欲睡。
宮人們見狀都抿着唇忍笑,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不然就是冒犯貴人了。
張和一揮手,幾個小宮人手腳麻利的給南灼兒穿衣的穿衣,梳頭的梳頭,所有動作一絲不苟,極其熟練。
不到半柱香,一個尊貴不凡,神采飛揚的五殿下新鮮出爐。
南灼兒半途聞到一股飯香後就醒了,他坐在飯桌前用玉箸夾了一個灌湯包,一口塞進嘴巴裡,滿臉幸福,正欲再夾一個,就被張和攔住了。
張和态度溫和,但卻不容置疑道:“殿下先墊墊肚子就罷了,别吃的太飽,不然這腰帶還得再松。”
南灼兒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聽到張和直接來了一句,“這可是督公大人的囑咐。”
南灼兒一聽,隻好讪讪一笑,默默收回了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