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遣來的人在屋外站了有一個多時辰。此人名字喚做花無錯,全然是江湖人長相,身量魁梧相貌剛毅,自有一身打眼的殺氣,使人見而生畏,不過倒是在瞧見人後收斂了大半,看起來方像一個尋常護衛了。花無錯名義上是來保護謝懷靈的,實際上另有安排,蘇夢枕未和謝懷靈說,隻叫她給花無錯打掩護。
朱七七也帶了人,很是矮小,打扮極為怪異。她穿着一件紅得像人血的鬥篷,将臉藏起不露分毫了,幾分鬼祟氣就遮掩不住了。再說她全身裹得活像一個肉球,也不喜站在人前,是花無錯一聲厲呵,武器将要出手才肯打暗地裡走出。倒也是奇怪,她穿那樣邪的紅色,是如何藏住的?
謝懷靈靜默着,一眼就足以判斷出眼前恐怕不是個正道中人,至少從前絕不是正道之人。
走南闖北走到富震天下的“活财神”,自身不以武藝顯,那行走江湖時便要從别的方面補足,招攬能人異士是再方便不過的路。而能人異士中,又以樹敵無數的邪門歪道之人最為好招攬。他們自身難保,隻要伸出援手能保下他們,在新的生機來臨之前,他們便也隻能死心塌地留下。
不過如此劍走偏鋒,稍有不慎就會有被反噬的那天,并不為上策。而不為上策,謝懷靈不崇也。
朱七七護下這紅衣侏儒,說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家中護衛,所習功法中有獨門隐蔽訣竅,才藏于暗處。謝懷靈沒有多說,隻道是自己從未習武不懂這些,接着不出所料發現朱七七别過臉,面上松了一口氣。
慢慢下樓,紅衣侏儒又回到了暗處去。謝懷靈與朱七七并肩,不過朱七七說着話還走得很快,先了她幾步,她悠悠跟在後面,更往後是寸步不離的花無錯。
在某個樓梯的拐角,朱七七先下了一層,喊謝懷靈快些,謝懷靈歎了口氣,花無錯趁此時機忽然出聲。
“表姑娘。”很低沉的一聲,他并不喊她小姐,是因為他是蘇夢枕的心腹,在金風細雨樓地位超然,“樓主叫你離那侏儒遠些。”
謝懷靈迷茫得恰到好處,反應慢了半拍,分辨音節的僞裝真是爐火純青:“那侏儒如何?”
今日她臉頰上少有血色,一襲素衣秀色掩今古,弱質不勝秋,再看兩點紅痣猶恨天光,直騙得花無錯心中一憐,話未細思先出口:“楊總管查過了,這侏儒是多年前橫行江湖的‘十三天魔’之一,大名花蕊仙,心狠手辣、歹毒至極、毫無人情。當年為‘活财神’所救,便一直留在朱家。”
“還有這樣一番故事。”謝懷靈等了幾秒才說,“雖不大明白,但是還是小心為上。”
她官話說的還不大好,吐字不快不慢,花無錯退回更後面,雖有蘇夢枕的叮囑(這人不老實)在前,但也未起疑心。
出了黃樓,幾隻鴻雁高高飛過,更顯天際壯闊,高樓飛檐層疊高聳,仰頭看去更是直穿空寂雲端,要從縫隙中才窺得見汴京城影,還有汴河漣漣。
兩輛馬車已經備好,等不及了的朱七七先拉着謝懷靈坐上一輛,上了車便滔滔不絕:“我先帶你去個好地方,這汴京城的富貴窩可太多了,絕對是你在關外見不到的!我同你說,那兒真是什麼首飾都有,我上回才逛到一半……”
謝懷靈食指挑起車簾一角,同她搭着話但并不在看她:“那我要好好見識見識了。除了那兒,我們還去别的地方嗎?”
“怎麼不去!當然要去!讓我想想,可去的地方多着。”朱七七喃喃自語,報出了許多地名,“這兒也可以,不過那邊可能會有沈浪,我再想想。”
謝懷靈不想吐槽她的司馬昭之心,她對戀愛狀況真的沒興趣,看朱七七心已飛走,将蘇夢枕說過的地名說出來:“我聽人說汴京有新開一家上等的拍賣行,就在城西盤口,要不要去看看?我今日可不打算給我表兄省錢。”
“那可巧了,正是我家的,嗯……先去那兒再去買首飾也可以。”毫無防備心的朱七七滿口答應下。
她又念叨起來了沈浪,揪着謝懷靈想訴說少女心事:“我不過我其實還想去個地方,我想找個人。”
女孩子交朋友總有這一環,謝懷靈分出心思來聽,目光還有一半在車窗之外。
在她放下簾子前,金風細雨樓的頂層,碩大華美的琉璃窗前,她看到一道紅色的身影出現,視線徐徐而來。
謝懷靈放下車簾,錦緞吹散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