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的女人,睨一眼跪在地上的孫姨娘。
歲月從不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迹似的,她輕輕擡眼,抿唇輕笑,美眸是冷的,舉手投足之間盡顯雍容華貴。
精緻的妝容彰顯着良好的氣色,她并不動怒:“準備晚宴,少一道菜有什麼關系?你以為我看重的是那道菜嗎?”
周逢站在屏風後,他聽着堂中人的辯解。
同樣跪着的男子,同他年紀相仿,綠色的玉簪绾着青絲,如墨的長發垂下來:“是我說的,距離宮宴還有好長時間,侯爺回府也是,現在籌備太早。”
孫姨娘大怒,一手拍在那人的腦袋上:“孽障!”
逆子!
真是逆子!
老侯爺逝世,世子繼承爵位後便是正兒八經的侯爺,她說了多少次,她們娘兩以後的日子還指望着周逢,他這又是鬧哪一出!
周逢偷偷瞥了一眼母親,她眸底并無半點不悅,隻是輕勾了唇角:“孫姨娘,你平日裡就是這樣教兒子的?”
孫姨娘深吸一口氣,謹小慎微道:“迎兒平日不是這樣……”
“逢兒一去邊關就是多年,此次回京面聖,我多年不見兒子,心情難以平複,靖安侯府呢……”
老夫人紅唇輕啟,聲音中有着無形的威壓,“是依仗着逢兒才能有如此地位,隻是現在候府裡居然有人拿逢兒不當回事。”
“你如今倒是未及冠,就當衆做出這種事情,周迎,你是在打靖安侯的主意嗎?”
她的食指輕輕放在腿上,點一下,再點一下,眸底洶湧着讓人異樣的情緒。
孫姨娘眉心微蹙,連忙将身子伏地更低了。
從前老爺在世時,她還能争得一畝三分地,現在的她全靠着仰仗自己厭惡的女人而活着。
她恪守本分多年,從前老侯爺在世時,尚且想為兒子争得個金玉滿堂,老侯爺走後,周逢去往邊關保護下赤北境,戰功顯赫之下,她如今争不得半分,隻能保兒子周全。
世襲爵位,給的不是周迎。
軍功榮耀,賞的不是周迎。
美女姬妾,跟的不是周迎。
周逢既是嫡,也是長,光是一個嫡長子的名頭,就讓她和她的兒子,黯然無光。
從前她還會氣,還會怨,現在她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眼神再也沒有氣盛。
她和母親的較量,終究是敗下陣來。
周逢面無表情看着眼前的婦人為了自己的兒子跪地求饒。
“夫人明查。”孫姨娘連忙磕頭,聲音顫抖,“迎兒還是孩子心性,隻是鬧着玩,妾身方才已經了解過……迎兒隻是鬧着玩……”
他的母親打斷了孫姨娘的話,語氣中帶着滲人的寒意:“我在同周迎說話,你插什麼嘴?”
“他如今已經及冠,是自己說不了話嗎?”
孫姨娘不好再說,隻唯唯諾諾:“夫人教訓的是。”
她暗中狠狠捏了一把周迎,周迎吐出些酒氣,有幾分優哉遊哉,不見半分悔意:“迎兒知道了。”
他的悔改敷衍至極,孫姨娘更是惴惴不安。
“孫姨娘啊,迎兒這幅樣子,實在是有失體面。”母親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的眼神有幾分賞玩之意,“逢兒及冠時,都已經能握劍了。”
周逢聽到這話,下意識看向周迎,他臉上并沒有半分不悅的情緒,甚至生出幾分懶散的悠閑。
周迎跟着孫姨娘以頭磕地,因匍匐着,如墨的發鋪在腳下,混着灰塵,有種說不出的淩亂。
他前往邊關鎮守北境,那時的周迎還揮手道别 ,說不出的意氣風發,要周逢回來教他禦最烈的馬。
什麼時候周迎成了這副樣子?
“此事,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傳入侯爺耳中,這位胞弟可謂是如何讓人寒心?”母親居高臨下看着匍匐在地的孫姨娘,當家主母的氣勢貫穿全身,她一錘定音,“府中經書頗多,迎兒這些日子去書房抄抄經書,或許能平穩很多。”
孫姨娘聽到這話,連忙道謝,她連着說了很多話。
無非是周迎将周逢如何放在心上,又是如何處處為周逢着想。
都是作為母親的苦心。
兩人出了門後,屏風對面的母親朗聲道:“逢兒,你可看的清楚?”
她和孫姨娘的那些前塵往事,父親當時的抉擇,曾經的候府,他都看在眼裡,否則他不會去北境參軍。
她要的無非是自己的一個保證。
無關榮華富貴,也無關名譽榮耀,隻是平安 。
戰場兇險,母親不止一次讓他回京,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回京,不是停留,而是久居。
可就是這個最簡單的保證,他也無法做到。
“兒子愚鈍。”
他此行就是為了北境的安定,為了邊關的百姓而來,将士們出生入死,他作為将領,沒有辦法視而不見,更不可能置身事外。
對于母親的擔心,他也無法回應。
他隻能腆着臉裝不知。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地垂下眼眸,聲音不似剛才威嚴,帶着點憐愛和疲憊:“也罷,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