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白玉不願在此處多留,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準備去鬼市買兇殺人。
而殺了雪莉的同時,便是落實自己的身份,打消所有人的疑心。
所以,接下來的行動,便是讨好太上皇。
作為兒媳,她合該盡一份孝心。
江左商賈雲集,民船甚多,繁華程度不輸京城。
商鋪挂的不是湖綢就是蜀錦,崔瑜早有體會,隻是此行匆忙,還有追殺,實在來不及挑選。
尤其是她的行蹤,似乎已經被人摸透,讓她不禁懷疑這批影衛被安插了間諜。
亦或者,是徐淨空。
鬧市喧嘩,人潮擁擠,崔瑜對上一個人的目光,神色似有猶疑,默默藏匿在人群往前走。
緊接着,那邊傳來一聲不冷不熱地問候。
“美人,怎麼忍心對我視而不見?”
崔瑜不予理睬,加快了腳步,可對方早有準備,官兵從兩側的暗巷湧出,将她團團圍住,就連暗處的影衛也隔絕出去。
“都把刀劍收起來,”蔣同源從二樓的窗戶翻出,身姿矯健,大步朝崔瑜走來,“莫要傷了我們的财神爺!”
崔瑜後退一步,不知撞到了什麼,烏發落肩,但也隻有眼皮子輕輕地動了一下。
一時間,兩人隻有銳利的目光在空中交錯。
蔣同源卻忽然笑道:“美人,我們在這兒可恭候多時了!”
蔣同源将人帶回府衙,朝着院裡一衆兵痞,大手一揮,朗聲喊道:“晚上擺全羊宴,衆将士不醉不歸!”
話落,引來一陣歡呼聲。
“總督大人,今兒個是遇見什麼好事了?!”
“聽說總督請了個财神爺回來,你們瞧見了沒?”
“真是難得啊,總督大人請客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蔣同源在江左有個外叫蔣扒皮,出了名的摳門,出門請客連盤花生都要計較。
不過,這個時候有人歡喜有人有人悲,崔瑜擡腳邁過門檻,看着滿院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感覺眼前一黑。
一群糙漢兵痞,古銅色皮膚被日光淬得發亮,但肌肉過分誇張,一身腱子肉可以說是毫無美感。
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這群人應該是剛操練完,一陣汗臭味。
崔瑜目光收回,眉眼如古井不瀾,面色平和,但心情真是糟糕透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趙丞每次從軍營回來身上都是香的!
府衙經過改造,沒有影壁做遮擋,蔣同源站在中堂,便可将院内的情況一覽無餘。
應該是為了方便平常操練。
崔瑜出現在這兒,就跟掉進狼窩沒什麼分别,那些兵痞很快就注意到了她。
“呦,難得啊,總督今兒心情好,原來是帶了一個大美人兒回來!”
“這細皮嫩肉的,長得跟天仙似的,嘶,不會是夫人吧?”
“肯定是啊,不然總督還能帶什麼人進來?不過來江左這麼久,夫人還是第一次露面!”
“.......”崔瑜微微擡手,露出了手腕上綁着的細繩。
衆人瞬間啞口無言,面面相觑。
誰家夫人綁着帶進門!
“竟然忘了,美人臉皮薄,”此時,蔣同源顯然心情很不錯,捋起袖子盤腿坐下,喝了一口茶,蓦地臉色一變,“看什麼看,都把衣服穿上,不知道今天來客人!”
一群人拎着衣服,腳底抹油似的跑進長廊去了後院。
蔣同源擡了擡手,很快就有人過來給她松綁,順便也搬了條椅子給她。
崔瑜落座,接過小厮奉上了茶水,幽幽看他一眼。
而對方,蔣同源擡眼珠晶亮,像是有團火一樣,“美人,這你可不能怨我啊,背叛你的另有其人啊!”
崔瑜不想說話,端起茶碗淺淺地抿了一口。
蔣同源看着她,越來越忍不住笑,過了好一會兒,清了清嗓子,說:“怎麼講呢,初見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像隻驕傲的小孔雀,走兩步都能掉金子的那種,高興了會抖羽毛,後來派人查你的身份,果不其然,是太後身邊的長樂郡主!”
手握天下糧倉。
小孔雀?崔瑜面色陰冷,并不答話,,繼續品茶。
蔣同源微挑了一下眉,俯下身和她靠得更近,“難道你忘了?你在宿月樓請我吃酒,出手就是一把金豆子。”
在青樓裡吃酒不帶錢,差點被扣下來當洗碗工,記憶猶新,崔瑜怎麼可能忘,“那有如何?”
“若是沒有姑娘,我差點就名聲不保了!”蔣同源笑了笑,平定下湧動的心緒,“美人那時候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時候他身上穿得是江州數一數二的蜀錦,穿着講究,衣袖,領口,肩寬且都合身。
隻有胡子是假的。
排除偷盜,那便是非富即貴,崔瑜那時候的目的便是結識江左的權貴和商賈。
付錢不過是順手的事,可這狗東西跑得快,付了錢人就不見了。
但她也沒想到他居然是江左總督。
她道:“日行一善。”
蔣同源的目光飽含着深意,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親自拎起大瓦壺給她續茶,“這是甘草桔梗茶,喝着如何?”
入口是甘草的綿甜裹住舌尖,但桔梗放多了,崔白玉道:“澀口。”
“江左飲□□緻細膩,我一會兒帶你到處逛逛,”蔣同源輕咳了聲,脊背挺直,“你放心,齊術我已經幫你送回蔣家了,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讓他寫封書信報平安!”
崔瑜:“.........”
人都說哪裡跌倒的哪裡站起來,但她是跌倒的地方根本不願回想。
蔣同源站起身,走到門口,想了想,終是按耐不住又折了回來,問道:“你什麼都不想問?”
徐蔣兩家當初因為退婚鬧得沸沸揚揚,之後便再也沒什麼來往。而總督與巡撫同駐一省,可通過調整職權或調換官員平衡權力,孝元帝選了徐淨空的叔父擔任巡撫一職。
原因很簡單,總督與巡撫不和,他便可以防止地方坐大。
而崔瑜認定了兩家關系不睦,便想聯合徐淨空與蔣家和談。
可她忘了,官場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她道:“沒什麼可說的,被算計了就是算計了。”
“講真的,你來這兒也挺好的,聽說你前段時間和宸王成婚,現如今又成了皇後,涉局太深,容易丢了性命。”蔣同源走了兩步,回頭看她,“普天之下,無道不可生财,跟天家攪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崔瑜神色似乎又陰沉下來了,捧着杯子繼續觀察,良久,茶杯放置桌面,咯地一響。
蔣同源挑了挑眉,忍住已到嘴邊的笑,“别生氣啊,不信你就看,看看半個月後,京城會是個什麼情況。”
崔瑜撐身坐起。
“你和齊家争權,确實做到知彼知己,可孝元帝你了解多少?明成宗駕崩之時,他繼承皇位年僅九歲,當初輔佐他的老臣,不到五年時間便死了幹淨,孝元帝的心計無人能抵,至于為什麼死,就不用我和你過多解釋了吧?”
知道太多也是一種罪過,而且他們存在本身就對皇權構成潛在威脅。
專制制度下權力重構的必然選擇。
所以,暫且不說她與趙丞的恩怨是非,就她現在頂着一個弄權的罪名,使皇位不安。孝元帝眼裡便容不下她。
皇權才是一切。
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可有的人走着走着便忘了。
崔瑜以前覺得祁一凝太過軟弱,生命短暫,應該珍之慎之。
可祁一凝居然選擇自己了斷,若是換作她,那必然要拼個頭破血流,哪怕是蜉蝣撼樹,以卵擊石,她也要咬下對方一塊肉。
她會與之厮殺。
然而,這想法根本經不起時間考驗。
作為守皇陵的太妃,卻被孝元帝納入後宮,這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她之後又要面對親人馬革裹屍,捐軀報國。
罪魁之手是枕邊之人,最後就連兒子也被逼死。
可孝元帝要收複燕北十六州,這是他的錯?
削骨噬肉的恨意消散,萬念俱灰的人,死便是一種解脫.......
可憐了趙丞。
至于她,在齊嬛身邊蟄伏多年,長樂郡主身上的罪名便足以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是踩着無數人的白骨才坐到這個位子。
其中多少冤魂,她根本不得而知。
而今,她還有手段和力氣再争一争嗎?
别說沒有家族支持,她周圍還有可信之人嗎?
此番經曆,雖說隻有短短幾年,可她卻好像活了幾輩子,累到了極緻。
崔瑜笑了笑,道:“總督大人與其操心我,不如想想自己。”
蔣同源問道:“你是說那些謠言?”
崔瑜心裡波濤起伏,面上卻不動聲色,反問:“謠言?”
“實話告訴你吧,江左根本沒有謀反之心,也沒那個膽子。”蔣同源一個大跨步向她逼近,俯下身來,“如果不信,你可以在江左待上一陣,然後順便把我的小侄子送回來。”
崔瑜并不畏懼,迎着他的目光仍帶着笑意,“蔣家不想,祥雲長公主呢?”
“這就得靠你了,這女人伶牙俐齒,狠毒蠻橫,把我老娘都氣病了,家裡鬧得雞犬不甯,爹也搬出去了,”蔣同源後退一步,拉開距離,“所以,我琢磨着讓你換個身份,在蔣家住下,幫我治治她們。”
崔瑜道:“荒唐。”
“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蔣同源頓了頓,“我知道你現在受陛下恩寵,但這隻會讓孝元帝加快動手,畢竟等陛下回來,他就不好下手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已是開門見山,他笃定長樂郡主不會再回京城。
崔瑜眉梢舒展,重新做到了椅子上,“什麼身份?”
“表妹?”蔣同源揚起嘴角,“我覺得你做個妾身入府,才最有攻擊力。”
崔瑜道:“你讓我給你做妾?”
“假的,你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談及此,蔣同源不由暗自歎息一聲,“老爹是年近四十才有了我,而我與大哥相差十九歲,他去世後,家中隻有一個大姐,姐夫是入贅的,這兩人都沒什麼脾氣,都是軟柿子,至于,我娘平日也就看看賬本,殺雞都不敢看,真真是個柔弱的女子,可那個齊雲雅嫁過來,因為背後是祥雲長公主,我家現在是敢怒不敢言。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考慮,幫個忙。”
“........”崔瑜無語道:“那麼多人都拿她沒辦法,我能有什麼好法子?”
蔣同源調笑道:“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崔瑜:“.........”
如果照他所言,祥雲長公主很可能是替孝元帝監察蔣家,若是有異動,必然會上報。
可既然如此,謠言又從何而起?
她道:“我考慮考慮,先給我找個住處。”
“這.......府衙外都是你的影衛,若是安排在客棧,你跑了怎麼辦?我小侄子還在你手裡呢。”
崔瑜道:“你就沒有院子?”
蔣同源的唇邊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窮得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