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表面有一道道暗紅色的紋路,看不出是什麼圖案,也不知是用什麼顔料繪制的,聞着有股淡淡的腥味。
那隻箱子十分安靜,可夜晚在睡夢中,阿吉卻總能聽到箱子裡傳來的低語聲。
無法分清那聲音到底是男還是女,它語調怪異,說得時快時慢,偶爾還會發出“嘶嘶”聲。它說的不是他們納拉提族的語言,聽着和明叔叔偶爾說給他聽過的大魏語也不同。
那聲音忽遠忽近,有時候像是從群山盡頭飄來,十分遙遠,有時候又像是在他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鑿入他的耳中。
可在夢中阿吉就是知道,那聲音是從箱子裡發出的。
阿吉心中十分惶恐。
他戰戰兢兢地詢問昨晚守夜的族人,可曾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族人想了想,“奇怪的聲音?沒有吧!這地方連隻野獸也沒有,我隻聽到了風聲。”
阿吉愣愣地看着他,對方一臉憨厚地撓了撓頭,又開口了,“等等,好像還真有,”說完湊近了阿吉,小聲地開口,“我聽到巴特放屁了,很臭很臭,那位明先生在夢中被熏得直皺眉……”
“圖魯,你是不是說我壞話了?你小子找打是不是!”巴特洪亮的嗓音遠遠傳來。
看着不斷靠近的巴特,圖魯被吓得一激靈,他摸了摸鼻子,正想賠笑,可說出口的話不知怎麼地就成了這樣,“也不算壞話,畢竟你真的放屁了!”
“放屁!你才放屁!看我不把你小子打的屁滾尿流……”
阿吉十分無措。
每天晚上,他依然能在呼呼的風聲中聽到那奇怪的聲音,可每天醒來,周圍的人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誰也沒察覺到異常,連一向無所不知的阿爸也沒有。
好多次阿吉想将心中的恐懼告訴他,可一對上那雙溫和卻飽含期待的雙眼,他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阿吉,怎麼了?”阿爸耐心地問他。
“阿爸,我想家了!我想念過去的日子,我還想念——”
阿爸的臉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去。
阿吉頓時閉口不言。
半晌,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太過冷硬,阿爸的表情柔和了許多,隻是眼神中依舊湧動着錐心刺骨的恨意,沉甸甸的苦痛交織其中,它像綿延萬裡的群山那麼沉,像九月釀造的苦葉酒那麼苦。
阿爸掩去了眸中複雜的情感,眼神再次變得堅毅而溫和,“阿吉,我們行走的每一步,都背負着我們心中最誠摯的信仰。”
“我們會向大雪山獻上一切,作為對善良虔誠者的回報,聖山也将恩賜我們一切,屬于我們的一切。”
“很快,阿媽會回到我們身邊,我們也會奪回屬于我們的家園。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會再次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阿吉,山間的風會将一切傳達給大雪山,他會在風中聽到我們的心願。”
這一晚,火光映照着身邊每一個人的臉,阿吉是在阿爸的懷中入睡的。
自從他是個大孩子後,阿爸已許久不曾抱着他入眠。今晚,他體會到了久違的幸福。
聽着火堆偶爾發出的“噼啪”聲,阿吉的眼皮漸漸沉重,進入了黑暗的夢鄉之中。
似遠似近的怪語許久不曾出現,在夢中,他回到了許久未歸的家園之中。
阿爸騎着駿馬在草原上飛馳,他長得那麼英俊,又高大威武,是他們納拉提一族最耀眼的王子,自出生以來便吸引了無數臣民的目光。
溫柔微笑的女人牽着他小小的、胖胖的手,在風中等待着,看着阿爸離他們越來越近。
終于,阿爸近在眼前了,滿天霞輝中,他從馬上躍下,向面帶微笑的女子走去。
她身形窈窕,容色鮮美,是無邊青草地上最璀璨的明珠,是王子摯愛的妻,也是部族中無比尊貴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是阿吉的阿媽,是阿媽啊!
阿爸将阿吉高舉過頭頂,周邊的族人們一陣歡呼,阿吉歡笑出聲。
随即,阿爸放下阿吉,緊緊地将阿媽抱在懷中。
巴特在一邊擠眉弄眼,發出善意而促狹的笑聲,阿吉連忙用短而胖的小手蒙住眼睛,又時不時地從指縫中偷瞄自己的父母。
阿爸和阿媽用好笑的神情看着他。
孩子的臉微紅,又用手蒙住了雙眼。
在黑暗中,人群的喧鬧聲不見了,周圍漸漸變得安靜。
冰冷的風穿過現實,進入夢境,帶來了怪異的低語。
阿吉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阿爸?”
“阿媽?”
沒有人回應他。
阿吉顫抖着挪開了小手。
阿爸阿媽還有周圍的所有人都消失了,面前隻有一隻黑色的箱子。
現在,箱子不知道被誰打開了。
裡面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