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預想的死亡場景并沒有發生。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商洛困惑地睜開了眼睛。
在他身後,那堆邪祟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門口,為首的兩隻紙人面無表情。
他們始終不曾踏進小院分毫。
仔細辨認之後,商洛驚奇地發現,這竟是最初開始的小院。
院中的雜草不見了,多了一些修飾整潔的名花異草,它們錯雜在嶙峋怪石間,顯出了主人雅緻不凡的品味。
商洛又往前走去。
他擡頭看了看檐下,那張蛛網和死蛛殘軀消失無蹤,隻餘一盞嶄新的紅燈在風中晃蕩。
走進屋中後,入目一片紅色。
那是新婚喜慶的紅,代表今夜本該有金風玉露般的新人于此享人間至樂。
一盞又一盞,屋子裡點了那麼那麼多的燈,這些燈并沒能驅散盤踞在他心中的陰影。
那些燈雖散發出光芒,卻并不溫熱,反而逸散出絲絲縷縷的寒意,像是有無數根針不輕不重地刺在皮膚上。
擡起頭來。
那個聲音這樣對他說道。
像是一隻傀儡被絲線拉扯那樣,商洛一點一滴地,生硬地擡起了頭。
牆上有一幅畫,畫下供奉着三支點燃的白燭。
或許是預感到了什麼不妙的東西,商洛将自己的意志發揮到了極緻,終于在擡頭看清畫像的那一瞬間閉上了眼睛。
陰冷的輕笑聲在心中響起,随後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一點點拉開了他柔弱不堪的眼皮。
被迫睜眼的那一刻,他終于與畫中的白衣女子對上了目光。
那用畫筆繪就的豔麗女子看起來與活人無異,她緩緩拉開嘴角,露出了一個難以言說的微笑。
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身影不停地放大,放大,商洛最終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樣子。
并不是什麼孩童,而是一個身着窄袖青衣,面色陰沉的青年,眼上的疤痕清晰可怖。
他看到那屋中的燈火齊齊熄滅,片刻後它們再次亮起,泛着如血般濃豔的紅光。
牆壁上、天花闆上密密麻麻釘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那些擠在一起毫無間隙的身軀殘破不堪,濃重刺鼻的黑紅色液體滴滴答答地滲出、滴落。
他看到離銅鏡不遠處倒地的一位白衣女子,她手握一本黑色的書冊,書中有黑色的液體流出。
她的脖子被殘忍地劃開,卻依然沒有死亡,而是苦苦掙紮着。
她張大了嘴,像一條瀕臨死亡的魚,明明想要向他呼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的目光再次飄遠,飄出了這座小院,飄過一道又一道曲折的回廊,飄到了大門前。
一位重傷的人死死地趴伏在門上,死命地想要打開厚重的木門。
血液流淌過門上的圖案。
根根線條交織成春日繁花,花心處鬼面猙獰一笑。
那人最終倒在了地上,到死也沒能逃離。
商洛的心狂跳,腦子裡有一根繃緊的弦“啪”的一聲驟然斷裂,對死亡的恐懼在那一刻突破理智。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門外有一隻手一下又一下叩在了門上。
那叩門聲随着商洛狂跳的心起伏,似躍起的海浪在一瞬間達到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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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仍身處于充滿黴味和腐爛氣味的船艙。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夢中所見的場景過于驚悚,黑夜模糊了現實和夢幻的邊界,有一瞬間這位小天師迷失于其中,心頭被一團濃霧似的陰影籠罩。
藏外是滴答不停的雨,不知何故,那雨聲聽起來竟也與夢中别無二緻。
沒事了,沒事了……
商洛不停安慰着自己,隻是一場夢而已。
商洛對面的中年人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後,那人睜開了眼睛,一雙眼死死地盯着商洛。
商洛與他在黑暗中對視了片刻。因常年修習,他的目力比一般人要好。
很快,那人收回了目光。他蜷縮起身體默默發呆,再也不肯入睡。
剛做完噩夢的商洛也沒什麼睡意。
正打算在心中默念定心安神的咒語,對面那人卻開始顫抖。
商洛覺得奇怪,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門的位置。
今夜無月,本該晦暗無光。一道黑影卻十分清晰地映在了門上。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