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吃下再多珍貴的藥丸,請再多的名師教導,讀再多珍貴的道藏,也依然于事無補。
衆人期待的目光,與期待落空後的失望,像鞭子一樣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将曾經的驕傲抽得支離破碎。
小公子驕縱的性格漸漸扭曲為暴躁陰郁,雖然齊父依然寵愛這個孩子,可他的心上已蒙了厚厚一層陰翳。
家中長輩不在的時刻,齊銘在為人處世上顯得越發乖戾。
他在花樓中一擲千金,這本是少年風流無傷大雅,可美人在懷高朋滿座的時刻,小公子時常文采大發,吟詩作賦譏諷當世聞名的一衆天師。
“哼,什麼裴無思?什麼陳景?我看不過是徒有虛名,臭蟲一條!”
“想來那遠在玉京城的明氏一族,也不過是些欺世盜名的下三濫玩意,這都多少年了,世間鬼物也沒被除盡!”
“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哪比得上銘公子一片丹心濟世。”
狐朋狗友們如此附和道,大大地将齊銘吹捧了一番。
這樣不堪的話語,自然傳不到那些身處高位的天師耳中,也許對方知道後也不在意,最多付之一笑,說一句文人無知輕狂。
可世上的有心人總是很多,裴無思的族弟裴無憂便是其中的一位。
此時的他尚是一位幼童,對久負盛名的兄長裴無思十分崇拜,一聽到有人說兄長的不是,立刻怒發沖冠。
和齊銘相反,這位裴氏的小公子沒什麼詩才與巧思,反而于修行一途上天賦卓絕。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如他的族兄一般,在武道修行上也格外不凡。
當齊銘又一次與友人譏諷世間英豪時,裴無憂從天而降,以幼童之身将齊銘一幹人等打成了豬頭。
完事後裴無憂仍未解氣,又喚裴氏家奴牽來不少惡犬。
花樓中慘叫聲一陣高過一陣,美人們被吓得花容失色。
在一片痛哭求饒聲中,齊銘狠狠地瞪着如小惡魔般兇殘的裴無憂,緊緊咬住牙,誓死不認錯。
等着他的又是一陣疾風驟雨般猛烈的拳打腳踢。
當裴氏的家奴用腳重重地踩着他的臉,壓得他擡不起頭時,裴無憂拎起他豪擲千金點的酒,一股腦灑在了他的臉上。
随後,那個小惡魔掏出一個火折子,惡意滿滿地朝齊銘露出了微笑。
齊銘發了瘋一樣地掙紮。
裴無憂将手停在了他的腦袋上方,齊銘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哀嚎着求饒。
難以言喻的恐懼與絕望中,他語不成句地忏悔着,說到最後連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說了些什麼。
裴無憂充滿興趣地欣賞着他痛哭流涕的臉,歪頭思索了片刻,像是心滿意足般,做出一個收手的動作。
齊銘終于松了一口氣,恐懼短暫地消退,無盡的憤恨湧上心頭。
裴無憂毫無預兆地松開了手,燃燒的火折子飛速下落。
微末的火光映照着裴無憂稚氣未脫的臉,他天真的眼眸落入齊銘眼底,像是惡鬼捅穿了他的心髒。
“啊——”
如瀕死的野獸發出的叫喚,慘烈至極,令人毛骨悚然。花樓外經過的路人聞聽此聲,心上不由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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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那火最終沒有落到他的臉上,一隻手在最後一刻接住了它。
裴無憂戲谑地笑了。
溫熱的液體從身下流出,齊銘的腦子一下子炸開,大片大片的空白彌漫。
看着他醜态畢露的樣子,裴氏家奴哄堂大笑。
“哼,什麼文采斐然的齊氏小公子?不過是徒有虛名的臭蟲一條。”
“這樣下三濫的玩意也配留在廣陵城?豬狗不如的東西,可真是丢人哪,不如讓惡鬼咬死他來的幹淨……”
有關此事的流言蜚語長了翅膀似的,飛快地傳遍了廣陵城,衆人都知道了齊氏一族的旁支出了位纨绔,丢盡家族臉面,淪為滿城人的笑柄,連販夫走卒在談笑間也會提上幾句。
齊銘的父親大怒之下,将他拖入祠堂中,一棍又一棍,差點打斷他兩條腿。
小公子并不知道父親到底花費了多麼大的代價,才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在被送入廣陵學宮後,他隻是怨恨着,平等地仇視着世上的每個人,羞辱驅逐了一位又一位的舍友。
在那個平甯縣的土包子到來後,小公子冷眼看着這土鼈寄居于園中,如狗腿子般為他跑前跑後。
他的仇怨與商洛無關,他的心思商洛也并不知情。
此時此刻,這位來自商家村的悲慘少年,正精神昂揚地奔波于學宮内外,對未知的未來充滿希望。
多方籌謀後,他得到了一個教導小家族旁支子弟天師術法的職位。
活雖然辛苦,所得尚算豐厚,聽着也有幾分體面。
商洛緊繃多日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閃而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