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翰堂迎接貴客這種事,原就輪不到相貌“醜陋”的蘇雲青,今日她又以生病為由告假在屋。
蘇雲青簡單洗了個臉,坐在銅鏡前,凝視着鏡中的自己。
阿鑰遞上僅剩的一點胭脂。
“蘇瑤,脂粉不多了,不過應該能撐到結課。”
雖不知為何,蘇雲青将這般好看的臉抹得醜陋不堪,但在明翰堂裡,她反倒認可蘇雲青的做法,至少能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隻是……今日她又為何不再掩飾。
蘇雲青沉思片刻,接過胭脂,并未使用,而是輕放在桌,“今日不抹了。”
前世明翰堂醜事曝光,是她結課歸家的第二個月。此事掀起京中動蕩,儒雅正義的杜大人奉命徹查此案,皇上大怒,下旨抄了幾家參事的替罪小族,才得以平息風波。
然而,李家“幸免于難”,阿鑰身死明翰堂。
蘇雲青垂下長睫,掩蓋眼中情緒,低聲道:“阿鑰,記得我與你商議的今夜計劃。”
阿鑰點頭道:“我知道的。”
夜深人靜,蘇雲青支開窗,朝外望去。樹影灰暗模糊,隻見一條青石闆路,隐約有幾道被新雪掩埋的腳印。遠處的燈光漸淡,李甚他們估計已經趁夜去了靜明室。
……小雪緩緩而落。
一道身影在雪地裡狂奔,樸素的校服被寒風吹起。
“大人!大人!”
急促的扣門聲與女子崩潰的哭聲打破夜的甯靜。
門匆匆打開,杜大人披着外衣,略顯疑惑。還未等他瞧個明白,阿鑰撲通一聲跪在門檻前,淚水糊了滿臉,哭得梨花帶雨。
杜大人吓了一跳,連忙彎腰扶,“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阿鑰不管不顧,拽住他的衣角,抽泣道:“大人!蘇小姐她……她死了!”
“什麼!!!”杜大人面色一僵。
周圍的學子房屋窗戶盡數打開,遠處的人聞聲趕來,圍做一團,議論聲彼伏四起。
“蘇雲青?她死了?!”
“我倒是聽說前幾日,她下河捉魚去了。這大冷天,河還結了層冰,她逞什麼英雄。”
“她好端端的下河做什麼?”
左邊的學子對跪地上哭喊的阿鑰擡了擡下巴,示意多半與阿鑰有幹系。
“還能是什麼?”
“非親非故,蘇雲青自從救了她,被李甚折騰成什麼樣了。”
“還說呢,難怪今日結課考都沒來。”
“你說靜明室到底是什麼地方?裡面的學子真如先生說的那般不學無術?”
“我看啊,多是想飛上枝頭成鳳凰之人,也難怪先生将兩座學堂獨立分隔,大門都不在一處,互不相擾,不許兩方來往。”
衆人議論聲越來越大,阿鑰仍舊不松手,反而拽着杜大人的衣服,哭得愈發撕心裂肺。
杜大人扯了兩下,未将其甩脫,面色凝重,沉聲問:“她在哪。”
阿鑰:“大人!蘇小姐感染風寒,三日未等來大夫,我為她送藥,發現……已然無法感受她的脈搏。”
“感受不到脈搏?你單憑感受不到脈搏就斷定她死了?!荒唐!”杜大人厲聲呵斥,卻暗暗松了口氣,把人拉起來,大步流星朝學子住所的青石路去,“帶路。”
阿鑰抹了抹眼淚,帶着杜大人往後山的方向繞路。夜色昏暗,出門匆忙,忘了點燈,隻能借月色辨路。一群好奇的學子跟在後頭等發覺路線不對時,阿鑰已推開一扇破舊的偏門。
遠處,微弱閃爍的燈光在朦胧間若隐若現。
杜大人眉頭緊鎖,目光緊盯前方,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停下步子問道:“可有喚大夫前來?”
然而,無人在意他的詢問,各自打量着周圍陌生的環境。
身後跟着的學子困惑道:“蘇小姐住得這麼遠嗎?”
“我記得蘇小姐好像不住這吧,阿鑰,人命關天,可耽誤不得。”
“我看天太黑,走錯路了,哪這麼遠。”
阿鑰未言,腳步不停帶着衆人往前行。
杜大人覺得這姑娘奇怪的很,一把扯住她,正欲開口質問,突然,一道紅影在遠處閃過,朝燈光方向走去。
“那是……蘇家小姐?!”一名學子眯起眼睛,努力辨認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光線之下,那人的側臉顯得格外清晰,他忽然愣住了,詫異道:“蘇小姐?她臉上的疤怎麼沒了?!”
“她這是幹嘛去?”學子屏住呼吸注視她的身影,疑惑不解看着飛舞的紅紗遮擋她的影子,随後人便消失了!
就在衆人愣身之際,阿鑰猛然抛開他們快步跑往幔紗陣。“轟”一聲響,方才的偏門重重關上。
“阿鑰!”學子驚呼出聲。
“門被鎖住了!”
他們隻得回頭,費力追趕阿鑰。淩亂飄逸的紗幔攪亂方向,仿佛一張天羅地網,困足他們。
阿鑰的身影消失在一處暗角。
學子們試圖從紗幔陣中脫身,卻在無意間一點點靠近某間屋子。
“啪——!”清脆的鞭響,震得所有人一驚,與此同時,歡樂驟起,鈴铛作響。
大夥左顧右看,小院裡暖燭紅帳,紅帳輕舞,空氣中彌漫一股異香。
一道輕輕的哭聲從旁飄出,帶着幾分無助。學子撩開帳子,莫約十來歲的小兒蜷縮在雪地,麻繩綁住他的手腳,系在井邊。他正驚恐望着他們,下意識弓起身子。
“杜大人,快來瞧瞧,這怎麼有個小孩。”
小兒瞧見身穿教服的杜大人,頓時瞪大雙目,張嘴放肆哭了出來,身體也開始掙紮。
有學子注意到小孩的怪異,定睛一瞧,駭出一身冷汗,“舌頭!他沒有舌頭!”
小孩突然跪在地上,張着血口,指向那間紅屋,雙手合十,哀求着什麼。
衆人順他指向,齊刷刷轉過頭去,身着紅衣的蘇雲青正筆直地站在紅屋門前,那張本該布滿疤痕的臉,此刻完美無瑕。
“蘇……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