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坊舞姬的客房處,燈火通明,四散的人來去匆匆。
死的人并非舞姬,而是那名琴師。他衣衫不整,胸口紮着一把短刀,大字仰躺在地,血迹從床邊一路蔓延到門前,已冰冷半凝固。
下人與一些官家,探着頭往裡張望。
“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還出了人命。”
蕭叙走入人群,蹲在琴師身邊,拔出豎插在他胸口的短刀,扒開領口就見血迹之下,赫然可見一團淤青。
蘇雲青亦是瞧見了。
是蕭叙踹出來的印子,那夜的刺客!
他回過眸來,沿着流淌的血迹放眼至門口,再緩緩上擡,對上蘇雲青的視線。
血迹流淌,沒有腳印,隻有一種可能,如蘇雲青摘靈球計劃相同,雪融成水,與血合二為一,沖刷掉痕迹。
蕭叙把刀丢在地上,走到門前,詢問道:“蘇大人何在?”
下人戰戰兢兢道:“蘇、蘇大人……因是在房中。”
下人急忙去敲蘇濟的房門,“大人!大人!出事了!”
柳晴柔點了盞燈,睡眼朦胧推開房門,看着外頭圍了一圈人,“怎麼、怎麼了?”
蕭叙:“蘇大人何在。”
“咯吱——”
院子對面的房門打開,蘇濟衣衫不整,昏昏沉沉扶着門框現身。
不久,他身後出現那名绯衣撕碎挂身的舞姬。
“大人,發生什麼了?”
柳晴柔僵直在門前,掌燈的手發抖。昨夜宴席上蘇濟說的話曆曆在目。
她目眦欲裂,近乎将一口牙咬碎。
“大人可知,府中出事了。”
“什麼事?”
蘇濟酒意未醒,渾身散發酒味,顯然晚上回房又喝了不少。
蘇雲青靜靜旁觀。
商泓:“蘇大人這是走錯房了?”
許明哲搖着他的扇子,也探過頭來,“蘇大人,宅子裡都死人了,還陷在溫柔鄉裡呢。”
冷風灌入脖頸,蘇濟略微清醒了些,看着一群圍在門外的人,又猛地回頭看向他方才的屋子,隻見舞姬抱着雙臂站在門口望着他。
“蘇大人?蘇大人?酒還沒醒嗎?”
蘇老夫人潦草裹了件外衣,急急忙忙趕過來,“發生什麼事了?”
遠處的蘇雲青側身,給她讓出視線,讓她一眼可見屋子裡躺着一具屍體。
“蘇瑤……”
蘇雲青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來,“祖母,雲青本是到家那夜,計劃給祖母請安,為祖母賀壽。”
“可宅子裡的下人說,祖母早前歇下了,我便未去打擾。”
蕭叙幽幽看着她一派輕松的模樣。
蘇雲青半屈膝,微笑着拜禮,繼續道:“蘇瑤給祖母請安,祝壽來遲了些,祝祖母笑口常開,長命百歲。”
周圍一片鴉雀無聲,寂靜的隻剩風襲長袍,急促而無章。
連商泓和許明哲這幾個看戲的人,神情都不由抽搐,身子闆僵硬住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在這裡賀壽。
蕭叙簡單驗屍,得出結論。琴師夜裡宿醉不省人事,被人一擊緻命,沒有反抗與打鬥的痕迹。
他對蘇濟道:“蘇宅琴師生亡一案,還請蘇大人回京去往刑部配合調查。”
蘇濟快步走到蕭叙身邊,“侯爺……我家大女嫁侯爺為妻,還望侯爺看着兩家親的份上,幫我說說好話。蘇宅離奇死一個人,我何嘗不冤啊。”
蕭叙:“兩家親?沒記錯的話,大婚那日,我已明确交代,蘇雲青嫁入侯府,與蘇府再無幹系。不知,蘇大人指的親,是哪的親?是将陛下賞賜末将夫人之物,送給旁人分刮。我的夫人隻得了件嫁衣?”
蘇濟:“将軍……”
許大人負手而出,“蘇大人,陛下賜婚那日早朝,趙公公道得很明白,賜予蘇雲青。”
許明哲淺笑道:“蘇大人,刑部明辨是非,一定會幫大人揪出兇手,請大人放心。”
蘇濟不死心,纏着蕭叙不放。他一眼看到柳晴柔身上的料子,“我這就讓他們将禮如數歸還。”
蕭叙嗤笑,“讓我的夫人,用别人弄髒的東西?”
蘇濟頓了一下,“那……那……我……如何償還。”
李淮滾動安車姗姗來遲,“蘇大人似乎不提嫁妝之事。既要償還,不然換成銀兩。”
蘇濟:“銀兩!”
柳晴柔同樣一驚。
蘇濟絕不會自掏腰包填這個窟窿,蘇家因他交來的俸祿折半而捉襟見肘,這麼大的窟窿,要如何填補!
她瞪視對面的舞姬,舞姬身上的珠寶首飾是如此的刺眼。
李淮對帶來的侍衛下令,“将蘇大人與琴師一同,請去刑部。”
旁人歎息不已,“這真是受了詛咒啊。”
“唉,害人害己,可憐了這個無辜的琴師。”
“蘇大人這回栽了個大跟頭,現有官職能保住都不錯了。”
“等這套案子下來,吏部尚書那位置怕是早已換了人。”
蘇老夫人上前去握蘇雲青的手,試圖打動她,讓她幫蘇濟說幾句好話,“蘇瑤啊……”
然而,蘇雲青先一步躲過她的手,轉身踏雪離去,背影無比冷漠。
蕭叙長腿一跨,跟在她背後。
蘇老夫人見那兩人說不通,隻好轉向其他大人道:“天色尚早,諸位大人,再歇息片刻,早膳……”
“還歇什麼歇,我是不敢歇了。”
“我也有事先走了,多謝老夫人款待。”
本就是來巴結蘇家的,如今蘇家失勢,琴師的案子鬧得人心惶惶,生怕甩到自己身上,哪還敢多留半刻,一個個馬不停蹄連夜往京中趕。
蘇雲青沉默着坐在染雪的窗榻邊,方才倒了杯冷卻的茶,還未入口,蕭叙便跟了進來。
“将軍不連夜回府嗎?”
蕭叙凝眸盯着她垂在身側的胳膊,轉身往暗處去,“蘇小姐意願達成了。”
蘇雲青低垂下眸,“是你殺了琴師?”
藥箱擺在她的眼前。
他簡短答道:“不是。”
蘇雲青滞住,瞧了藥箱一眼,昂起頭看向蕭叙。
蕭叙在她對面坐下,伸手關上窗,把風雪隔絕在外,“自己上藥,天亮啟程。”
他走到床邊,垂下簾子,翻身上床睡覺。
蘇雲青打開藥箱,裡面的物品與将軍府的一模一樣。
蘇宅無人知道她的肩傷,她本想着不過來短短三日,帶藥箱實在麻煩,也未想過會加重舊傷,倒都是場……未知的意外。
她瞧着垂下的簾子裡沒了動靜,默默起身走到鏡子前,一層層褪去衣裳,露出半邊肩膀。
紫青的淤血已暈開蔓延,碰一下都是鑽心的疼,瘀血不出,傷口難愈。
她握緊發簪,一簪刺進肩膀。烏血從傷口溢出,她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卻是一聲未出,劃了道小口子,将淤血放出,再上藥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