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把盤子弄上飯桌時天色已經暗了,24個小時過去大半。雲雀看著廢柴骸扶著牆磕磕絆絆朝自己行進,耐性不知多少次逼近上限。啊啊,好想現在就咬殺他!
從對面的椅子上欠起身,他把盤子裡的菜一樣樣夾到骸的碗裡去,然後再把勺子和碗塞進對方手裡。雖然看著都覺得費勁,但骸興緻盎然,一點提前認輸的樣子也沒有。雲雀低頭吃飯,筷子叮當碰觸抵在唇邊,他的目光無意識又朝骸那邊飄過去。
反正那家夥當初一定也是這樣偷看自己的吧。
不知道的依舊太多。畢業典禮上那個賺人眼淚的柔和聲線,與現在話匣一開就合不上的滔滔嗓音,兩個都是骸。雖然心裡暗暗抱怨話痨,但事實上,他聽見過的骸的話,冠冕的也好,缱绻的也好,煩人的也好,比起他二十年人生中聽見過的話語,實在太少太少了。
其實六道骸的聲音并不大,底音有點沙沙的,笑起來顯得不大正經,可吐字酌句都幹淨漂亮,像一片羽毛落下來,掉在心頭輕顫微癢。
“我開動了~”
骸沖他笑笑,方向很準确,不過吃東西的模樣出奇笨拙。雲雀差點被飯粒嗆到,皺著的眉頭不情不願舒展開,忍住一個咳嗽。骸嘴裡含著東西囔囔地說很美味謝謝,嘴邊沾著沙拉醬,雲雀放過了笑話他的機會,朦胧想起年少時骸做給他的便當和漢堡,那時自己似乎不曾有過稱贊的語句。想了想,便又默默往骸碗裡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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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好像完全變成累贅了呢。”
骸拉長腔調歎氣,真心假意各半。雲雀站著洗臉台前,水流嘩嘩蓋過他的自說自話。側耳似乎聽到骸說晚間涼了去關窗戶,黑發青年并未在意,等關上水龍頭才發現身邊是異常的寂靜。
他匆匆轉過側廳,然後心髒猛地跳空了一拍。骸站著矮窗台上,那是敞開著的落地窗,夜色正從外面伸向骸的周身。有一瞬間雲雀幾乎覺得那漆黑一片正把骸吸進去,而後者渾然不覺,骸探手摸索卻偏差了方向,竟又向前邁了一步。
“恭彌,這窗子好像——咦?”
“别動!!!!!”
他愕然聽見雲雀差不多是吼出來,肩膀不禁一震。結果下意識就聞聲回頭,動作加劇了他的失衡,骸的重心一下子朝外移過去。但下一秒雲雀已經三兩步搶到了他身邊,手扯上前襟用力一拽,骸的頭頂險險擦過敞開的窗棂,接著兩人一起從窗台上摔回房間裡。
“我不是說了讓你别動嗎!!!咬殺!!!”
雲雀有點氣喘,手還死死攥在他衣服上。膝蓋鈍鈍地痛,驟然放松下來才覺得站起來似乎都要花些力氣。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他懊惱地想,果然都是這個死鳳梨的錯。
做一個明眼人,原來這麼累的嗎。
緩緩地把頭垂下,硌上骸的胸口。雲雀阖上眼睛,也不再說話。或許像以前那樣會更好一些,他看不見世間的美麗也看不見醜惡,卻敏銳鋒利永遠像脫鞘的劍芒,在自己的世界裡展開翅膀飛到一切塵埃之上。但現在他看見了,也聽見了,就再也放不下,關于骸的所有都活色生香湧流進他的雙耳雙眼,不到24小時就攻城略地占領了他的一切。
“……摔下去算了。才不管你——”
摔下去掉進花園裡那整片的矢車菊田,骸大概會混在那大朵大朵嚣張又深沉的藍色裡面。不知能不能分辨呢。
骸悄悄把罩住眼睑的蒙布揪起一角,露出半隻眼睛向下偷瞄,雲雀忽地一掌推在他肩膀,擡頭的時候鳳眼裡閃過熟悉的不甘與不易察覺的恍然。
“你赢了。”
他深色的瞳孔是安靜等待的大海,在那裡面埋藏五年的願望如粼粼閃爍的一尾魚,這一刻碎成花火般的波浪。骸被那光芒打得滿心濕透,漫長的漫長的想念都融化開來,順著血液鼓蕩不止。
“恭彌……”他夢呓似的念一聲,慢慢朝雲雀的臉頰靠過去,但黑發青年突然躲開,把他剛要撩起的蒙布朝下迅速一扯。
“……不許看。”
“那個……親愛的,你好像把目隐play的方法給弄反了?”
一路慢慢向上摸索著解開雲雀的紐扣,骸笑得有些無奈。雲雀咬著手指不肯在這時候給他回答,似乎遊戲規則仍然要不合時宜地繼續下去。也罷,他心想,在今後時間是不缺的。
比起幾年前那次,恭彌的緊張程度倒是一點沒減。嘴唇吻上他細長的鎖骨,骸不禁有了些笑意。“呐……這些年,看來加百羅涅那家夥沒碰過你呢。”
“什麼?唔……”
雲雀喉間滑動了一下,聲音不受控制。骸的動作并不粗暴,幾乎可以說是小心翼翼的,安撫他一點點适應。腰身被逐漸摟緊,骸的聲音斷斷續續貼上來,耳朵裡在轟響,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混成一片。那個人的手指撚壓過他溫暖的皮膚,水氣逐漸從眼底蒸起,雲雀覺得自己的視覺似乎正在又一次失去效力。
他突然很想看見骸的臉。
因為自己而高興過、生氣過、失落過、悲傷過、焦急過、感動過,因為自己,這個人曾經露出所有的表情——“等我能看見你的時候”,那是真心的可我說不出口,等我能看見你的時候,想全部收在眼底,想一直望著你,想用我最明亮的目光告訴你——
在雲雀喊出聲的時候六道骸近乎驚詫地感到蒙布被從眼睛上扯落了,他面前的人正朝他仰起頭像天鵝般漂亮,眸子堅定迫切如在燃燒,而更多晶亮的液體卻從那火焰深處不停地掉下來。
“骸……我……想你…………”
聲音哽塞但還是好聽得不像話。
骸突然用力吻他,鹹鹹的淚水濕潤他們的嘴角。“恭彌,”他的臂膀攬起雲雀的後背讓他更緊地貼在自己懷裡,“你聽著,聽著……我從前沒有……沒有對你說過但……”雲雀把另一隻手也環上來,“但我今後會說很多……很多次直到你煩我也會……說下去——”他的吹息滾燙地印上雲雀的耳際————“我愛你,雲雀恭彌我愛你!!”
早就知道了。
但直到今天我才聽見。
但直到今天我才看見。
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聽見和看見,原來是這樣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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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果然我還是想問——”
骸從身後攏著雲雀,當年他們從毒氣中脫離了危險時,還有複明那天重逢的病房裡,骸也是這樣抱著他。
“……到底恭彌為什麼總能發現我?”
“是氣味啊。”
雲雀和曾經一樣,依舊合上眼簾輕輕吸氣。些許蓮花的幽香鑽進鼻腔裡,他露出淺淺的酒窩。
“诶——?”骸抽了抽鼻子,“有、有嗎?可是我明明很講衛生的……”
“——你還是用一輩子去想明白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