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通廊上,此時隻有他們兩個人。
一人彎腰,一人無措地站着。
“過來。”
賀岩勉強撐着一口氣,直起身子,聲線略沙啞地對她說道。
在聞雪自我保護的意識中,她是絕對不可能靠近一個喝醉了的男人,因為那往往意味着危險,但賀岩似乎不在這個範疇,她沒有再猶豫,快步來到他身側,遲疑着伸出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要不要扶他。
賀岩已經不着痕迹地避開,将鑰匙給她,笑了聲:“幫我開下門。”
聞雪嗯了聲,從他手裡接過鑰匙,摸索着插進鎖孔,這一方安靜的小天地,細微的聲響都被放大,轉動鑰匙,門嘎吱一聲開了,也許他通常都是在門口鏡子那兒刮胡子,空氣中好像都漂浮着清冽的氣息。
“謝了。”
他說,“回去休息吧。”
見他平平安安到門口,聞雪也沒什麼不能放心的了,她點了下頭,卻仍然一步三回頭往樓梯那邊走,每一次回頭,賀岩都還站在門口看着她。
她抿唇笑笑。
樓道的燈照着腳下的路,她來到三樓,剛走到房門口,寂靜的夜裡,由下而上傳來熟悉的聲音,“到了嗎?”
她一驚,趕忙扶着欄杆,着急地往下看。
樓下,賀岩也在探頭朝上看。
不知怎的,她悶悶地笑了起來,“到了。”
下面沒聲了,她豎起耳朵聽,聽到門關上的聲音,舒了一口氣,轉身往屋裡走,一旁的矮桌上還放着他打包回來的甜點,盡管她現在沒什麼胃口,她還是拆開紙袋,拿出盒子,打包得很精緻,是一塊誘人的巧克力蛋糕。
她怔了幾秒,找到叉子。
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甜而不膩,味道很好。
…
聞雪開始習慣在這裡的生活。
這幾天早上她都七點半出門去吃早餐,同時給賀岩發消息,問他想吃什麼,有時候是豆漿油條,有時候他也會好奇她一連吃幾天的馄饨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她給他帶一份。
然後他會給她車鑰匙,讓她在車上等他。
李靜如的口哨聲每天還是會在辦公室響起,但比起頭一兩天的頻繁,現在頻率明顯降低。
午休的時候,她也會跟着周姐她們在外面曬太陽,嗑瓜子。她沒有感覺到自己變好,卻也沒有變得更糟糕,就好像有一個人在托着她,不讓她墜落。
賀岩工作很忙,尤其是這段時間,既要趕在過年前去催收賬款,又要跟客戶聯系感情,送禮是必不可少的,前腳送走周總,後腳他也要出差談事。
臨走前反複交待吳越江,要幫忙照顧聞雪。
最後念叨得吳越江都煩了,“她二十,二十歲的成年人,又不是兩歲小孩!”
話雖然這樣說,但賀岩走後,吳越江自動接手他的任務,每天開車送她上班,下班,這天終于抽出空來,載她出去吃飯,全程她都很安靜内斂,吃着火鍋裡的燙青菜。
“聞雪,其實我心裡特别感謝你能過來,不是為了公事,而是私事。”
吃飽後,吳越江放下筷子,語氣裡帶了些鄭重其事的意味。
聞雪一頓,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太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吳越江的目光定在了她右手手腕的女表上,如果他沒記錯,這是賀恒送給她的十九歲生日禮物。
當時賀恒還找他幫忙參考。
在少年眼中,女朋友的生日就是最大的日子,别的事通通讓步,挑了很久,糾結了很久,他都想把這臭小子拉黑,怨氣沖天地問,冤有頭債有主,怎麼不去找親哥。
賀恒歎氣,親哥會甩錢讓我滾遠點。
他哈哈大笑。
記起這件事,吳越江眼中浮現淡淡的笑意,卻沒有跟聞雪提及,“你覺得賀岩他的狀态怎麼樣?”
聞雪想了想,輕聲道:“很好。”
賀岩是她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無論是賀恒在時,他以一己之力承擔起養育責任,還是賀恒走後,他能夠咽下所有的痛楚,挺直腰背重新振作,這些都是尋常人做不到的事,而他做到了。
“是嗎?”
吳越江怅然若失,“現在能留住賀岩的隻有責任。”
在他們一群人還隻是會寫責任這兩個字時,賀岩就将它扛在了身上。
“以前是賀恒。”吳越江緩慢地說,“現在是公司和我,我跟他說,是他把我拉進來的,這攤子就要越做越大,他問我想賺多少錢,我報了個天文數字。”
聞雪靜靜地聽着。
“不知道能留他多久,一天算一天吧。”他笑,眼前這個女孩還不知道,她也成為了賀岩的責任。
“留住……”她不知所措,“是什麼意思?”
“有一段時間他經常去廟裡,其實他根本就不相信這些,但賀恒的死讓他特别痛苦,”吳越江苦中作樂,“他這要是擱古代,一個天煞孤星的名号絕對跑不掉,他心裡很自責,他一直覺得是他沒有照顧好弟弟,弟弟才二十歲啊……坦白說,我覺得等他看着我賺了那麼多錢後,他絕對拍屁股走人,搞不好就去一個廟裡,吃齋念佛。”
聞雪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在努力消化這些話,每一個字都鑽進她的心裡,夾雜着細碎的玻璃。
“為什麼?”她喃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