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1:00的宿舍走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走廊盡頭的洗手間很黑,仿佛一眼望不到盡頭,蜿蜒往前,山谷裡廢棄的隧道一般。
走近了才發現,裡面其實有一盞燈,昏黃的燈泡上挂着蛛網,忽明忽暗,光線落在斑駁水泥牆上,營造出陰森詭谲的視覺效果。
廁所分裡外兩間,裡面那間看不清楚,隻能聽到正傳來窸窸窣窣,細小的仿佛紙張摩擦的輕微動靜。
外邊那間相對寬敞,昏黃的燈光蓋下,渾濁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很快在洗手池鋪了淺淺一層。
因為位置有限,被宿淮攬着腰壓在角落的時候,郁臨隻是把額頭輕貼在他胸口,呼吸很輕,沒有出聲。
距離很近,在刻意放緩的呼吸裡,胸口溫熱一片。
宿淮頓一下,伸出手掌,搭在郁臨後頸,微微調整了一下兩人位置。
郁臨沒有注意他的動作,他偏頭,目光被見到景象的吸引。
他發現兩人此刻正巧妙地站在洗手間外面的死角。
原本就搖搖晃晃的隔間矮門不知道被誰砸了一邊,破了一個大洞,另半邊隻好歪歪扭扭挂在上邊。
這導緻外面的人微微側身,就能看到裡邊的樣子,而裡邊的人如果不是推開門,恰好伸頭過來,很難看到外邊站着人。
“……”
郁臨看着那扇歪歪扭扭的門,很難不聯想到罪魁禍首,他睫毛輕擡,看了頭頂表情淡淡的宿淮一眼。
宿淮感覺到,低頭過來,眼珠漆黑,垂在額前的黑發微動。
他面不改色,看起來十分淡定。
郁臨跟他對視,沒注意他身軀緊繃的細節,微微挪開眼。
因為角度特殊,從這個位置往裡,剛好看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
——隻見原本在宿舍裡好好睡着的陳建,正坐在裡間的水泥地闆上,背對着他們,手裡數着什麼東西。
他低着頭,幾乎趴在手裡的東西上,脖子扭出不正常弧度,模樣專注,認真地數了一遍又一遍。
随着他的動作,他手指間的東西沙沙作響,伴随着紙張摩擦聲。
郁臨擡眼,在他輕擡胳膊的間隙裡,看到了他手裡拿着的東西——一疊鮮紅的符紙。
正常的符紙通常是黃表紙所畫,上面塗着朱砂。
但他手裡的這一沓明顯不同。
這沓符紙通體鮮紅,還有些濕潤,就像是——剛剛在鮮血裡浸泡過一樣,腥氣十足,散發着陰森的氣息。
陳建拿着符紙,幾乎趴在地上,查清楚數量後,古怪的笑了一聲。
他仿佛十分滿意,轉過身,拿着手裡的符紙,露出詭異微笑。
這種微笑和他老實敦厚的面龐極不相稱,然後下一秒,他拿着符紙,直接伸手,撕開了自己的臉皮。
随着他的動作,他身上血淋淋的皮膚開始像皮球一樣滑落,露出下面的真實面目。
是個不成人形的怪物,沒有毛發,五官坑窪,肉塊上咧着一嘴黃牙。
外部的皮肉血淋淋披在他肩膀上,松松垮垮,像人皮外套一樣。
即使如此,通過他隐約的輪廓特征,還是能夠辨認出來。
是夢境裡毆打陳念秋的男人。
或者說,他是陳念秋的繼父。
郁臨突然想起那則新聞。
新聞裡寫,陳念秋是單親家庭,在小學之前,一直跟随母親生活,日子清苦,但還算平靜。
小學之後,母親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在施工隊的男人。
這個施工隊的男人看起來十分可靠,于是女人帶着陳念秋嫁給他,卻不料,沒幾年,這個男人沾上賭瘾,輸錢後便會毆打母子倆。
因為錢不夠用,他不僅逼迫女人賺錢給他花,還會逼迫十四歲的陳念秋出去打工。
母子倆忍受着這種地獄般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女人下定決心,要帶陳念秋逃走,不料中途被男人發現,男人怒不可遏,直接把女人鎖在地下室裡,像狗一樣關起來。
其實從陳建開口的第一句話起,郁臨就覺得他不對勁。
郁臨也扮演老師。但第一天的夢裡,他看到的畫面分明是被殘暴男人毆打的少年——最多稱得上互毆,如果男生情急之下踹了兩腳也算的話。
但陳建下意識的側重點卻是——不服管教的孩子。
他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但在與網吧的npc少年對話的時候,卻僞裝出和藹可親的寬容模樣。
他似乎并不想讓人們發現他的真實性格。
他存在感很低,但總是順着其他玩家的讨論說話,卻不發表自己的觀點,似乎他并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含義。
——如今想想,大概是因為他是産生在這個世界的怪物,所以對玩家的世界并不清楚。
隻是沒想到他就是另一個鬼怪,第十三個人,陳念秋的繼父。
廁所斑駁的水泥牆磚下,陳建,或者說一個怪物,撕開他的僞裝,露出了本來面目。
他拿着高價求來,甚至不惜變得不人不鬼的,救命的,能夠阻攔小雜種找到他的符紙,反複欣賞。
可惜壞處是符紙每天都要更換——他搖頭,拿着血淋淋的符紙,正要往身上貼,卻突然聽到外面原本安靜的隔間傳來一聲脆響。
陳建警惕仰頭,眯着眼往外面看去,但隻看到一點柔軟的衣料。
他卻并不陌生,因為這樣柔軟貼身的布料,隻有那群莫名其妙新來的人有……
但不得不說,這些時不時來的怪人,給他隐藏自己,模糊小雜種視線提供了很好的場所條件。
前提是……他們沒有發現自己秘密。
陳建咧嘴一笑,拿着符紙,身軀不正常咯吱響了一下。
他微微披上不屬于自己的人皮,踩着血淋淋的腳印,往前走動兩步。
他的四肢彎曲成不正常角度,站在半塊矮門後,詭異笑了起來。
這種狀态下他無法說話,于是喉嚨裡發出咔嚓咔嚓的動靜。
他慢吞吞往前,對自己充滿力量感的身軀十分滿意。
他盯着前方布料出現的地方,指甲慢慢拉長,直到變成尖利的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