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離何等的聰明,她早就算好一切,她的眼中定是簇起另一種新生。
慕荃低歎一聲,那雙一貫蒼白的手,貼上雲素的鬓角。
他着魔似的觸碰她眼下的殷紅:“怎麼能求死。”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在問自己,還是問眼前人,還是在問誰。
他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不隻是想将雲素做成藥人。
迷霧困頓數十載,慕荃有過悔意,更多的卻是怨恨。
即墨離把他放在炙火上煎烤,她不疼他,卻想讓他一輩子都記着她。
慕荃一生都帶着弑母的罪責,他很想知道重來一次,他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付雲茹讓侍女去端毒酒,他明明能夠搶先一步,可是他怕了,他不想死。
他是王府不受寵的庶子,在府中摸爬滾打,他對生有着太多的渴望,不想死在冷冰冰的錦樓裡。
他想起嬷嬷臨走前說過的話。
“大公子,能苟活,就偷生。”
慕荃敢和小厮們養的惡狗争搶食物,他唯獨怕輕易死去。
即墨離被囚多年,心早就長成了七竅,來之前就算好了所有。
丹邱族的前任家主飲恨而亡,他理所應當成了失散多年的少主,背負着複族的使命,穿行在碌碌的雲世間。
當年沒有雲素也是一樣,即墨離為慕荃安排了後路,讓他能夠順利離開西平王府。
她留給他的東西太多,讓他有自保之力,一身醫術無人能及。
慕荃再也逃不開她的陰影。
慕荃時常在想,即墨離這般聰明,當初為何不自己逃出去。她該是有多恨,才能背負屈辱生下仇人的子嗣,裝瘋賣傻在慕雄的榻上承歡。
慕荃對即墨離談不上厭惡,這個女人工于心計,知他境遇卻要等到他孤立無援才出面,她不是個好母親。
可他多多少少有過念想,小厮們背地裡叫他沒娘養的小畜生,每當這個時候,嬷嬷就會捂住他的耳朵将他抱回房。
慕恪說他是身份低賤的奴生子,他在湖心亭遠遠看到付雲茹哄着小兒子,面色柔軟得像是一灣水。
天底下最惡毒的婦人也有溫情的一面。
慕荃有過羨慕,他也想母親将他抱在懷裡,直到見到即墨離,他的豔羨成了真。
即墨離在舊恨盈的折磨下依舊笑得燦爛,她比暗藏蛇蠍的付家女美豔千百倍,被他拒絕也不記恨,常常翻窗來找他。
慕荃也曾真心對待過即墨離,他想叫她“母親”,又怕她聽到後感覺恥辱,遲遲不忍開口。
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
慕荃從雲素殷紅的淚痣上移開眼,順着她坑坑窪窪的面頰捏住她的下颚。
慕荃道:“你還不能死,我還不想讓你死。”
他此言迫切,這是他不敢對即墨離說出口的話,看着雲素,他仿佛魇住了。
薄削的唇勾起,慕荃蠱惑道:“我可以不将你做成藥人,我的藥人很多,不缺你一個,我隻對舊恨盈感興趣。”
這是他的承諾,諾言兌現的是誰,慕荃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的嗓音清冷,聽不出任何感情,目光也像是毒蛇吐着信子。
對視片刻,雲素失神摸上自己的臉,上面還留有慕荃指尖的餘溫。
“你想要什麼?”她呐呐開口,再次問出這個問題。
慕荃道:“五年為期,你在我身邊試藥五年,我保你四肢健全不死。”
“我會教會你很多東西,保全你的神志,藥毒不會損害你的壽命,你能在慕行的監視下安身立命,毫發無損,五年後你我兩清,我制出舊恨盈解藥,賣身契還你,去留随你意,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這是筆不錯買賣,她和慕荃各取所需,她隻需要吃點苦頭,就能換到活下來的能力。
雲素指尖微動,眼尾灼紅豔得濃烈。
良久,她擡眸一笑:“好啊。”
哪裡有憑白來的好意,與其惶惶度過,不如一開始就當做一場交易,她和慕荃誰也不欠誰,這樣她才能心安。
可不争氣的眼淚又掉下來。
她咬唇,可憐極了,聲音也藏着怨怼:“慕端墨,你好讨厭。”
受委屈隻會掉眼淚這點,眼前人又和即墨離不同。
慕荃輕輕擦過雲素眼角,終是妥協,他歎氣道:“以此為約,絕不更改。”
他依舊冷淡,眸色卻加深許多,雲素貼上慕荃的手心,五指與他緊扣在一起。
她想要活下去。
這是她的野心。
誰給她命,她就幫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