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下次一定不會耽誤時辰了,還請陛下寬恕奴婢一回。”
謝言珩盯着她看,良久,極輕地笑了聲。
“你倒會揣摩朕的心思了。”
“奴婢不敢。”
其實謝言珩也不知道自己期待聽到的是什麼。但他知道她又在裝傻充楞,聽懂了卻裝沒聽懂。
再問下去也沒意思,謝言珩不會為難任何人——
勉強來的任何東西,他都不喜。
相顧無言片刻,謝言珩示意她上前磨墨,桑青筠這會兒倒十分乖覺。
徽州好墨,研磨起來能聞到濃濃的墨香,她一身青衣,素手纖纖,手中那方施金錯彩的墨都像變成了裝飾物,将她勝雪的膚色愈發襯托得如玉似脂。
謝言珩不知何時停了筆,偏頭看着她專心磨墨的模樣,清清冷冷,安靜溫和,仿佛批閱奏折時一身的愠氣都被她淨化。
她身上帶着淡淡的香氣,不是任何香料或花草的味道,倒像是雨後芳草的清香。
天然,不染塵埃。
鬼使神差般,謝言珩伸出手,想輕撫她柔順如濃墨般的頭發。誰知一伸手便打破了靜谧,桑青筠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謝言珩這才察覺自己的随心所欲,順勢敲向了桌面:“茶涼了,去換杯茶來。”
表面是萋萋芳草,骨子卻韌如磐石。
桑青筠看着乖順,其實比誰都倔。
她離開的背影比平時的速度都快,頗有種落荒而逃的意思,謝言珩微不可察地蹙眉。
今日不點寝本是因為沒心情,京郊流民發生暴動,晚間才妥善處置好。
可桑青筠的表現卻實實在在讓他有些不虞。
近來少去後宮,他對她的關注的确過于多了。
桑青筠是還不錯,但也僅僅是還不錯,放在身邊是個得力又讓他舒心的女人。
可既然神女無情,他何必多餘。
身為帝王,他身邊乖巧溫順的女子如過江之鲫,實在不必對一個屢屢拒絕的女子留太多不必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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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陛下打算前去太液池泛舟的消息很快送到了皇後和元貴妃宮中。
皇後直接命人将消息送到了徐貴人處,貴妃則是猶豫了好久才不情不願地叫消息送到了童寶林和裴常在處。
因此當徐貴人成功見到陛下并和他泛舟太液池的時候,童寶林和裴常在都姗姗來遲,正好看到陛下的禦船載着徐貴人離開水岸。
童寶林氣得不輕,站在水岸邊的柳樹下連連跺腳:“怎麼被這個賤人搶了先,昨兒就是她在鳳儀宮故意找我的麻煩,今日又被她拔得頭籌!”
春燕歎了口氣:“徐貴人行動得快,小主快消消氣吧。氣壞身子若被徐貴人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得意了?您也知道,徐貴人雖然看起來柔弱白淨,可是最不饒人的一個呢。”
“我分明一得到消息就趕出來了,怎麼會比不上她呢?從五品以下平時隻能步行,或是惡劣天氣或宮宴遙遠才能傳素轎,我和她住的離太液池差不多遠,怎麼她就來得這麼快?!”童寶林自然想不到她沒趕上是因為貴妃的猶豫,隻眼巴巴看着船越來越遠,好像隔着水面都聽到了徐貴人的笑聲,心中更是不甘。
春燕偷偷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昨晚後宮的燭火熄得格外晚,不知多少人點着宮燈翹首以盼,期待陛下的來臨,童寶林也不例外。
她描眉畫眼含口脂,精心打扮完就等着陛下點寝,誰知陛下一個獨寝打碎了所有人的美夢。
昨日不成,今日更是卯足了勁兒,一得到消息就趕來了。誰知還是晚了徐貴人一步,自然憤憤不平。
若旁人興許就罷了,偏偏是最不對付的徐貴人。
此時,同樣接到消息的裴常在也來了,她看着童寶林氣憤的模樣就知道恐怕自己也沒機會了,失落的垂眸。
見着裴常在不吭不響的樣子,童寶林譏諷道:“我來都沒趕上,你來的更是黃花菜都涼了。”
“你若下次還這麼慢,即便陛下在跟前,恐怕你也抓不住機會。”
童寶林心中不快,幹脆一股腦将心中的不滿都撒給裴常在,反正她一向一棍子悶不出一個屁來:“貴妃娘娘擡舉我們,自然希望我們将來得寵好為她效力,隻瞧你的樣子,也不知娘娘到底看上你什麼。”
裴常在好端端的又沒惹她,劈頭蓋臉地被罵了一通,臉色都漲紅了。
她本想反駁童寶林,拿出位分來壓她,可是一想到童寶林在掖庭時就被嬷嬷看好,現在又受貴妃重視便不敢了,隻能支支吾吾地反駁:“我也是得到消息就來了的,你何苦咄咄逼人。”
“再說了,我……我可是常在,你是寶林,你怎麼能……”
童寶林不屑:“常在又如何,寶林又如何。你我同是貴妃的人,本質就是一家的,還要因為位分内讧不成?再說了,你出身官家還隻比我高一級,我若得寵,遲早蓋過你去,有什麼可拿出來說的。”
裴常在氣得不行,可也不知該怎麼反駁童寶林,更不敢得罪貴妃,隻好轉身地走了,不和童寶林說太多。
不遠處,八角涼亭内,一宮裝麗人正看向童寶林的方向,神色平淡。
“娘娘,您瞧這童寶林也太跋扈了。位分明明不如裴常在卻敢這麼說話,無非是自負美貌,又有貴妃看重。倒是可憐裴常在了,老實巴交的一個人,做了常在也要被低位分的欺負。”
麗人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語氣輕淡不可聞。
她的神色悠遠,好像是在說童寶林和裴常在,又好像透過她們在說别人:“跋扈好啊,要的就是她們内鬥。”
“最好,都鬥個你死我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