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春分時節,晝夜平分,春色平分。
臨安城内已是一片桃紅柳綠,成了春意盎然的畫卷。
洛時及帶着四個孩子去西湖春遊,他身着一襲綠色儒衫,外套着竹紋白色褙子,髻上束着白色竹紋發帶,眉眼間帶着喜色,有着少年的清爽。
馬車出了西城門,遠遠的就能看到雷峰塔,一路上遇到三三兩兩結伴出遊的士紳,也有一大早進城拉着貨物的牛車。
行至湖邊,湖面上已有畫舫和小舟緩緩劃行,船上偶爾傳來絲竹之音,岸邊有小販售賣茶食。
洛時及尋了多處都覺得适合露營,但總想找個更好的,最後選了一個人少有樹蔭,地面看着平整夯實之處停了車。
搭棚架桌,香芸把零嘴和果子擺好放桌上,香慧便開始燒水煮茶,福雙和瑩月在湖邊放風筝,洛時及躺在交椅中享受春光無限的惬意時光。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平長信從馬車上下來,耳邊傳來悠悠之聲,好詩!
距他十來步之外,一個綠衣少年悠然自在地躺在交椅中,看不見面容,湖面泛起的波光使他周身照着一層金色的光芒。
“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少年把手中的一顆豆子向上一抛,張開嘴接住,咬得用力發出“咯嘣”的清脆聲他都能聽見,喝了一口茶,又搖頭晃腦快活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真真賽過神仙。
少年似是有所察覺他的目光,轉頭,明亮的面孔上有一雙明淨的眼睛,眉宇間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英氣,長得很是神氣。
少年看見他微微一愣,盯着看了許久,回神後有些尴尬,微微點頭沖他一笑,平長信想:那西子也不過如此吧。
“郎君,動了!”少年身邊的女使驚呼。
少年回頭,湖中的魚漂一陣輕微顫動,魚兒對餌料有了興趣,試探輕咬了一口。
少年未動,緊接着魚兒決定吞食餌料,魚漂消失于水面,然後又突然浮起。少年這時緊握魚竿,魚漂再次沉入湖中,少年迅速用力提竿,一瞬間,魚線繃直,魚竿彎了,水面下魚兒掙紮着,少年加了力,拉起,一條銀光閃閃的大魚躍出水面。
平長信仿佛也被魚線牽引,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少年,落進了他的魚簍裡。
“時郎君,好大的魚啊!”兩個孩童圍着魚歡呼。
“哈哈……,中午的烤魚搞定!”少年十分愉悅,平長信在心裡念了一聲“時郎”。
湖面已恢複平靜。
少年又将魚餌穿在魚鈎上,手腕一揮,“嗖”的一聲魚線劃過空氣,魚餌穩穩落入湖中,魚漂随之立于水面,平靜的湖面又泛起漣漪。
“三爺,您釣魚的位置被那郎君搶了先……”李威從小跟着平長信,見他對别人如此關注不曾見過幾回,不由對洛時及多看了幾眼。
“去那邊,先不搭棚。”
擡腳走到離少年二十來步遠的樹下。
平長信也支起魚竿,轉頭看到少年又懶懶地貓在交椅中,懷裡攤開一本書,皺着眉看一會兒書,又望一會兒天,又皺着眉看一會兒書,再看下魚竿,吃下零嘴。
那書看得似乎極其難受,随着翻動,他看清了書名《宋邢統》。
他開始在腦中尋找府學學子的臉,沒有一個對上。忽又想到,還未到休沐,他無課才出來釣魚的,少年不是府學學子,為何看律法,遇到了何事?
洛時及在心裡感歎,剛剛來的小老頭長得可真好看啊,是他見過最好看最幹淨的老頭,而且氣度不凡,那一戳飄逸的山羊須,又穿得灰撲撲的像道袍,手裡再拿個拂塵就像個仙風道骨的神仙了。
隻是奇怪,餘光裡那小老頭總是往他這裡看,又一條魚上勾後,他看着魚簍裡七八條魚,再轉頭看小老頭的。
哦!原來如此。
這都一個時辰了小老頭的魚簍還是空的,是他也會羨慕。心中不禁有些得意,這叫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平長信見少年停了竿,從桌上拿了刀提着魚簍往邊上走遠了幾步。
“時郎君,您放着,我來殺魚。”
“不用,我來,下次你學會了再換你來。”
少年雙手從魚簍裡抓出一條魚,左手用力壓住掙紮的魚,右手刀背猛拍魚頭直到魚不動才停手。手法不太利落的去鱗開腹,然後交給身邊的女使洗淨,交待女使把整條魚抹了一層香料,然後放置一旁。
少年用皂團淨了手,讓其它女使從兩個食盒中取出大大小小十來個盤子,在炭火爐上放了一個方形的鐵盤,倒油,放入姜蒜,放魚。
随後又把書童剝好的橘子放在一個器具裡擠壓出汁,倒入杯中,一飲而盡,滿足地歎息了一聲。
李威見日頭快到頭頂,準備去馬車内拿帳篷,忽然臉上飄落幾滴水,隻見陽光高照的正午,還沒反應過來,豆大的雨水傾瀉而下。
洛時及聽着雨水打在帳篷上急速的聲音,轉身看到福雙和瑩月抱着頭往帳篷跑來,不遠處的小老頭奴仆倆有些狼狽,便開口喊道:“先生,你們先來我這邊躲雨吧。”
平長信沒有絲毫猶豫,快步走去,拱手道:“多謝!”
“……先生客氣了,這太陽雨估計一會兒就停,您坐着等吧。”洛時及看着他的胡子說道。
平長信微微點頭,從懷裡掏出手帕擦額頭上的雨水。
一時篷内無人出聲,隻有鐵闆上的油“滋滋”作響,飄來陣陣香味,勾得人垂涎欲滴。
洛時及覺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咳……先生,晚生洛時及,我家廚娘研究的新菜式——鐵闆烤魚,如不嫌棄,一起食用?”
平長信這時才看到少年腰間的束帶上繡有竹紋,沒有任何佩飾。
“平仲言,那就叨擾了。”聲音如同陳年老酒醇厚。
言罷,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氣,又笑吟吟地道:“這個橘子汁也很好喝,我幫您榨一杯,要嗎?”
“多謝。”他現在确實有些口渴。
太陽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就停了。
“我帶了一些餐食,也一起食用?”平長信道。
“哦,好啊。”
“李威,把食盒拿來。”
“是,三爺。”
李威又把他那裡的桌子搬來拼到一起,七人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