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見》

周行雲/2022.11.30

晉江文學城獨發

昨晚剛結束一場暴雨，路面上處處是形成不久的小水窪，按理說雨後空氣也該透着涼，但平蕪的氣溫不降反升，陣陣拂過的夏風硬是不輸給太上老君那煉丹爐裡灼燙的火風。

——砰！

一道急促關門的悶哼聲響起。

孟好下了車接過司機遞來的行李箱，剛要說謝謝，眼裡的餘光瞥到什麼，眸中的疏離頓時變得生無可戀。

五米遠，一輛黑色SUV緩緩駛來。車窗一直是降着的，此刻周遭格外寂靜，除了那該死的蟬鳴聲響個不停，車内對話聲不知怎地鑽進孟好耳朵裡。

“嶼，要不别給這家公司幹活兒了，你瞅那職員那副嘴臉，還沒當上組長呢就開始得瑟，要我說幹脆把你那程序賣給别人得了。”

“有嗎，再說吧。”後者敷衍道。

這低音炮與方才的那男聲明顯不同，一聽就是沒受過煙草侵蝕的好嗓子。

“你懶羊羊上身啊？但也是，那畢竟是你熬夜寫出來的，肯定不能把它賣給那種甲方的，雖然我常叫那群孫子是甲方爸爸，但這次那狗屁代理組長是真他媽孫子。”

“差不多得了，沒必要。”聽着還挺善解人意。

“後天開學，今晚要不撮一頓？唉，還是算了，誰不知道你煙酒不沾。不是我說，嶼，咱要不要這麼守男德啊？”

“你懂什麼，不會講話就趕緊把嘴捐了，沒聽說過養生這個詞？”說得還挺有道理。

兩秒後，車内情形撞入孟好眼簾。

煙霧彌漫，但很快散去，開車司機是一寸頭男，臉上帶憨，看那表情或許是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車轱辘馬上軋到小水潭裡，然後髒水漬會濺到她身上，她避無可避，因為時間不夠。

吸人眼球的不是這位司機，而是離孟好賊近的副駕駛座上那位拽哥。

為什麼叫他拽哥呢？畢竟這昵稱還挺羞恥的。隻是因為他和剛才那寸頭男的對話顯得有點惜字如金那味兒了。

那拽哥穿着簡單白T，利落短發，發色烏黑，臉部線條清晰，下颔角分明，眉眼凜冽，給人一種很随和但又不容易接觸的矛盾感。

很莫名的，孟好在他身上隻感覺到禁欲。

開車的男生愣了下：“蕭嶼......”

那姑娘好像一直在盯着你，我剛才就注意到了。

那拽哥似乎聽到寸頭男心中所想，隻和孟好對視了一眼，便移開視線，語調冷淡，絲毫沒了剛才與那寸頭男聊天的随意：“走吧。”

緊接着，車窗升了上去，仿佛那位拽哥的俊容見不得人般。也或許是轎車底盤低，距離又近，車上兩人大概都沒注意到街邊的小水窪。

就這樣，黑色SUV依舊用那龜速爬走了，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一般。

孟好垂下眼睑快速掃了眼白褲上被濺到的黑色水漬，“......”

帥就不用道歉了？

她擡頭望着遠去的汽車，車身後玻璃處貼着一塊兒惹人注目的紅色貼紙，上面寫着實習兩個字。

孟好：“............”

她剛到平蕪市，出了機場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才找到一輛出租車，出租車不給開進胡同裡她已經很惱了，現在剛下車還沒站穩，褲子就被濺到狼狽不堪。

......這是她等了好久才買到的設計款。

想到這，她閉了閉眼，握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不由得攥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

司機師傅面上帶着無奈，快速瞄了一眼這位看起來像個千金大小姐的乘客，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了些恭敬，“您慢走，記得五星好評，謝謝。”

孟好偏頭，點頭，恢複剛剛那個疏離姿态，“嗯，謝謝。”

司機師傅知道她說的是剛剛自己幫忙擡行李箱，急忙道：“應該的。”

孟好再一次點頭，頭也不回地踩着限量款AJ進入胡同内，即便是身上略顯狼狽，但後背依然挺直，像個高傲的白天鵝。

司機師傅一輩子都待在平蕪這座小城裡，沒見過這麼特别的人，免不了多看幾眼。

年輕女孩的衣着，首飾，就連身上背的一個包看起來都不平凡，與這裡格格不入。

女孩踩過的地還能看到土道上的腳印，到處都是塵土和小石子，行李箱的轱辘因此發出悶悶的響聲，街道窄小不堪，隔壁巷子商販叫嚷的聲音乍然出現，又此起彼伏，還能聽到令人心生燥意的砍價聲。

直到視線裡再無女孩的背影，司機師傅才回到駕駛座接下一位乘客，隻是還能聽到八卦的聲音，“老王，你說城裡人幹嘛非得來咱們平蕪遭罪。”

-

孟好站在一扇暗紅色雙開大門前，蹙眉，在原地盯了好半晌，内心經曆了長達五分鐘的天人交戰，最後任命地從精緻小包裡掏出了鑰匙。

小院雖然面積不大，但處處透着雅緻，孟好心裡稍稍平衡了一瞬。

“暢暢？”一道不确定的呼喚聲打破了短暫的平靜。

孟好轉頭看去，門口正是自己年過七旬仍然少女心十足的外婆，陳娟。

估計她是剛打完麻将回來，孟好瞅見她那笑眯眯的表情猜出來的。

“你說說你，怎麼下了飛機也不和我打電話，我好派人去接你。”陳娟走過來，想接下孟好手中的行李箱。

孟好撇撇嘴，“别，我媽又該說我鋪張浪費了。”

陳娟嗔怪道：“怎麼會，既然你都來了平蕪，姥姥替你做主，你媽的手再長也管不到這裡來。”

這個保證一出，孟好臉上瞬間多雲轉晴。

陳娟自打知道孟好要來平蕪讀完高三後，便早早地收拾出一間卧室。

孟好此時看着粉嘟嘟地房間，一時有些無語，“姥兒，我都多大了。您怎麼還老整些紛紛嫩嫩的東西。”

房間雖小，五髒俱全，隻是因着粉色元素太多，顯得有些廉價。

“不喜歡啊？”陳娟瞧着外孫女臉上沒多少的歡喜，下意識道：“那我再給你換個風格？”

孟好擺擺手，蹲下身子打開行李箱，“不用，這樣也行。”

-

傍晚六點，孟好沖了個澡，換上幹淨清爽的白T和貼身中褲，踩着日落餘晖出了門。

平蕪近幾年的發展還算可以，但孟好對此卻沒有概念，畢竟平蕪和她居住的京北沒法比。

這處地界小巷交錯，多到數不清，紅磚綠瓦應接不暇。條條小巷連接着，稍不留神就拐錯了道。

孟好蹙眉，盯着手機上的地圖，耳邊是那毫無感情的标準女聲，“您已偏航，請左拐。”

她看了眼左邊的紅牆：“......”

怎麼拐，撞南牆嗎？

正當她準備給那個最不想産生糾葛的人打電話求助時，小巷深處突然傳來一陣不甚和諧的聲音。

“哈哈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蕭嶼能看得上你？”

“和她說這些幹嘛，我他媽的今天必須讓這小.騷.貨感受一下騷擾蕭嶼的下場。”

孟好挑眉，來平蕪第一天就碰上這種事？

她這會兒也不着急找出這鬼迷宮的路了，步子不急不緩地往前，她今天穿的粗跟小皮鞋，帶了些高度，踩在地上嗒嗒響。

一個女生聽到腳步聲，急忙報信，“嗳，那邊來人了，怎麼辦？”

劉爽聽到這話蹙眉，餘光瞄了一眼巷口那邊，對上那人的視線後，舉着手機正要拍照的動作由此頓住。

來人是個女生，簡單的穿搭透着高級感，和她們那些喜好漁網襪的穿法不同。

目光一點點往上，掠過白皙細長的大腿，令人豔羨的腰線，以及不多不少的凹陷，目光最後停在一張幹淨素顔上。

呵，聽到高跟鞋的聲音她還以為來了個見義勇為的牛逼角色，原來是朵我見猶憐的小白花啊。

孟好要是聽見她的心聲指定要教教她，以外貌取人是最蠢不可及的事兒。

劉爽沒把孟好放在心上，“那邊那個，趕緊滾，不然連你一起揍。”

她說完這話便扭回頭，繼續手裡的動作。

孟好眯眼望去，不遠處一個女孩癱坐在地上，身上、臉上沒一出能看，衣領大敞着，白皙的皮膚上的青紫隐隐可見。

舊傷，新傷交錯。

看起來是個長時間被欺負的小可憐。

“别他媽看了，那人不是救你的。”劉爽捏住小可憐下巴，又狠狠地甩開。

在兩人周圍還站着一群流裡流氣的女生，隻要眼不瞎就能看出是她的同夥，幫兇。

孟好微微垂頭，從兜裡拿出瓶冰鎮氣泡水，走過去。

“爽姐，那女的沒走，還朝着我們走過來了。”一女生注意到孟好的動作，微微彎腰提醒劉爽。

劉爽正拍得起勁兒，猝不及防的一句話直接令她惱火，手機直接朝小可憐臉上狠狠一甩，站起身，眼神不耐地盯着孟好，“你他媽聽不懂話？讓你滾，沒聽懂？”

冰鎮氣泡水被孟好捏在手中，冰氣蒸發成小水珠，浸濕了手心。孟好卻絲毫不在意，慢條斯理地擰開瓶蓋，走上前，遞給劉爽：

“口渴嗎？我這有水，要不要喝？”

在場衆人都被孟好的動作弄得摸不清頭緒，尤其是被欺負的那個小可憐，臉上本來就滿是無助，此刻更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