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輪海子附近有不少潛水俱樂部和潛水愛好者,聽說南側出事後,很多潛水員紛紛過來幫忙,水怪俱樂部的陳經理眼看事态發展不對,趕緊給林潛兮打電話,同時報了警,現場便被警方圍了起來。
林潛兮年紀輕,大學畢業沒多久,但他在業内資曆極深,一年前又破了亞洲深潛記錄,一到現場就成為了搜救隊的核心。他簡單将救援人員分成幾組,安排了作業位置、下潛深度,經警方确認後開始了救援行動。
此時距離單靖和杜娟失聯已超過十個小時,所有人都知道生還機會渺茫,與其說是“救援”,不若說是“打撈”,但林潛兮不願意放棄,他是唯一一個有能力在大深度進行作業的人,故而義無反顧地下到了水底。
林潛兮:“我在60到120米之間來回尋找,第三次下到120米處的時候仍然一無所獲,返程時,卻在90米處看到了一個崖壁。”
林潛兮比劃了一下,思考着該如何形容。
“那個崖壁突出,不仔細看的話就好像是尋常突出的一塊石頭,我此前路過的時候從未留意過,但既然是搜救,便想着謹慎一點,于是就靠過去看了。”
他停了下來,警員打字的聲音也停了下來,他們猜到這是發現目标了,不約而同地看着他。
林潛兮嘴唇動了一下,這時候他的嘴唇沒有剛出水的時候那般發紫,反而是一種蒼白,整個臉也毫無血色,襯得這個面容姣好的年輕人非常慘淡。林潛兮緩了緩,呼出一口氣,繼續說道。
“那個突出的石頭遮擋住了一個很小的通道,通道外側直徑大概有一米多不到兩米,可容一個成人通過,裡面則寬了不少,我往前遊了幾米,頂燈的光射程不遠,但我看到了……”
無意識地擡了擡手,他不想說出那個詞,哽咽了一下後,說道:“一具屍體。”
警員對視一眼,看着林潛兮腮部微微用力,而後喉頭一滾。悲傷的情緒彌望開來,整個詢問室一片寂靜,記錄的警員在心裡搖頭,不知道說些什麼,隻能一闆一眼地在筆錄上寫下。
——于水下90米深處的通道内發現死者遺體。
對于普通人來說,那隻是一具遇難者遺體,對于林潛兮來說,那是他徒弟,是他潛伴,是他的兄弟。水底沒有光線,是幾乎接近灰度的一個世界,他就靠着頂燈那點光源,細細分辨這具遺體,既希望找到了單靖,又希望這不是單靖。
屍體在水裡已泡成巨人觀,面容分辨不清,直到通過對方攜帶的氣瓶和潛水電腦上的标識“單”才終于确認了身份。
一瞬間,身處90米水深帶來的壓強從四面八方襲來,林潛兮幾乎無法呼吸,悲傷和錯愕等情緒讓他目眩神迷,他不知道這是輕微的氮醉反應還是二氧化碳中毒,但他想,他得穩住,他還要把單靖帶出去。
林潛兮在六輪海子潛過上百次,他從沒覺得這一段路對他來說是那麼艱難、又是那麼漫長。他帶着單靖的遺體逐漸上浮,随着壓強的降低,單靖的遺體發生了些許變化,他不忍向下看,直到上到60米的平台,将遺體交接給同伴,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按照慣例,單靖的遺體需要在淺水區域逐步完成減壓,以最大限度地保證遺體完整。附近布控的警方沒有處理相關遇難者的經驗,在林潛兮向單靖母親告知噩耗的時候,單靖母親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林潛兮嘴笨,不知道怎麼安慰,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刺激一個母親。
單母身旁一個青年歎了口氣向前一步,輕輕将單母扶起,歉意地沖林潛兮點了點頭。林潛兮起初沒注意到他,這一對視,卻發現青年的眉眼長得和單靖極像,以前林潛兮打趣過單靖,說他長了一雙桃花眼,單靖不以為意,自誇說是家裡基因好,乃家族優勢。
林潛兮有些怔忪地看着青年,半晌後移開眼,沖一旁趕來的警員問道:“法醫到現場了嗎,我要和他交代一下水下情況。”
小警員看上去十分年輕,睜大眼睛一臉詫異說:“法醫?水下情況?”
意外罹難的話一般不需要法醫解剖,小警員沒有經驗,一臉莫名,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單母和她身旁的青年聽到,青年沒攔住,單母撲了過來,大聲質問。
“為什麼要法醫?”
林潛兮一臉疲憊,但他理解作為母親的悲痛,耐着性子整理措辭:“阿靖在水裡……呆了太久了,現在把阿靖留在水下50米左右逐步減壓,之後會移到水下40米左右的平台,需要法醫下去協助穿刺放氣,否則……”
否則遺體可能一出水面就爆炸了。
林潛兮不知道怎麼在不傷害家屬的情況下把這句話說出來,隻能尴尬地住口,小警員也不明所以,根本無人可替他解圍。
這個時候單母身旁的青年安慰地拍了拍單母,他眼底有一些青黑,似是也跟着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但整個人站得筆直,神情嚴肅卻不冷漠,禮貌地點頭。
“我懂得。”他說,“我就是法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