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關小禾躺在床上,雙眼直直地盯着天花闆。黑暗中,她的眼神透着一絲迷茫與掙紮。說實話,在李爸爸提出那令人心動的提議時,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動搖了。
曾經,她跟閨蜜信誓旦旦地宣稱自己是不婚主義者,這并非假話。她始終對那種所謂一成不變的感情抱有懷疑,在她的認知裡,婚姻就像一座充滿未知風險的迷宮,她不願輕易踏入。她覺得憑借自己的能力,一個人也能将生活經營得有聲有色。看看現在,自己不也順順利利地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大人了嗎?然而,現實卻也殘酷地擺在眼前,有些東西,比如房子,不是她僅憑一腔熱血和不懈努力就能輕易擁有的。
今天,隻要她輕輕點個頭,生活便能瞬間改變,她無需再像個不知疲倦的小陀螺,在學校和培訓機構之間來回奔波,未來的日子将會順遂安逸許多。但在這巨大的誘惑面前,她最終還是堅守住了内心的底線,選擇那個獨立自主的自己。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剛被父母接到北京的那一年。那年,關小禾八歲,一直撫養她長大的奶奶突然離世,老家再無人能照料她的生活。爺爺隻好讓回鄉辦理喪事的父母,将她一同帶到北京。
離開的那天,鄉村的小路被清晨的霧氣籠罩,透着絲絲寒意。關小禾緊緊拉着爺爺的袖子,指甲都快嵌進那粗糙的布料裡,說什麼也不肯跟父母走。爺爺滿是皺紋的臉上,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聲音略帶哽咽地對她說:“娃啊,去了北京,聽爸爸媽媽的話。”
關小禾哪裡肯依,雙腳跺着地面,開始撒潑耍賴:“爺爺,我不走,這兒才是我的家!”
爺爺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滑落:“傻孩子,這兒是你的家,爺爺會一直在這兒等着你。北京那兒也是你的家,你爸爸媽媽和妹妹都在那兒。北京啥都有,可比爺爺這兒強多了,你去了就知道了。”
爺爺告訴關小禾,現在的她有兩個家,可現實卻是,她自此無家可歸了。
初到北京,一切都顯得那麼陌生與格格不入。北京的高樓大廈林立,街道上車水馬龍,可這繁華卻與她無關。父母在她眼中,就像兩個完全陌生的路人。
當年,關小禾的爸爸是村裡為數不多的高中畢業生,被在鄉裡當會計的爺爺安排到鄉裡中學任教。爺爺原本打算給爸爸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成家,可命運弄人,關爸爸偏偏愛上了窮得叮當響人家的女兒—關媽媽。盡管爺爺奶奶極力阻攔,爸爸還是毅然決然地帶着心愛的女人遠走他鄉,小兩口懷揣着對未來的憧憬,來到了首都北京,成為了早一批的北漂。
從那以後,關小禾便成了别人口中的留守兒童。但幸運的是,爺爺奶奶雖對關媽媽心存不滿,卻将他們全部的愛都傾注在了這個小孫女身上。那段時光,是關小禾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關小禾隻有在過年時,才能見到爺爺奶奶口中的爸爸媽媽。每次父母回家,奶奶總會笑着指着爸爸媽媽,對她說:“這是小禾的爸爸媽媽呀。”那時的她,膽小又害羞,總是怯生生地躲在奶奶身後,既渴望與眼前的男人和女人親近,又因陌生感而不敢向前。等她漸漸長大,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靠近時,父母卻早已收回了曾經伸出的手,隻留下一句:“等明年吧。”
一年又一年,後來父母懷裡有了新的孩子,他們的懷抱再也沒有了關小禾的位置。
就這樣,關小禾一直被留在老家,由爺爺奶奶照料,直到奶奶離世,爺爺無力撫養,她才被接到北京。
八歲的她,不得不重新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讀起。她本就長得高,又比同班的其他孩子大兩歲,站在一群小不點兒中間,顯得格外突兀,從那以後,教室的最後一排便成了她長久的“歸宿”。
剛到北京時,夜晚的黑暗總會無端放大她内心的恐懼。一到晚上,她就忍不住哭鬧,嘴裡喊着要爺爺、要奶奶、要回自己家,嘴裡喊着:“這裡不是我的家!”
有一次,她躺在地上哭鬧,不小心絆倒了妹妹,妹妹因此磕破了下巴。媽媽見狀,擡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再不聽話,就把你送回老家去!”
爸爸趕忙上前阻攔:“孩子也是不小心的,你吓唬她幹啥?”
關小禾憤怒地瞪着母親,小臉憋得通紅,胸脯劇烈地起伏着,像一隻即将爆發的小獸。爸爸心疼地将她摟進懷裡,輕聲細語地安撫,她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到北京的第一個月末,關小禾趁家人不注意,偷偷拿着爺爺臨走前塞給她的錢,背上自己收拾的小書包,決然地離開了家。她憑着模糊的記憶,朝着記憶中的公交車站走去。街道上,車水馬龍的喧嚣聲不斷,她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那麼無助。
幸運的是,她沒遇到人販子,更幸運的是,她被兩位警察及時發現了。男警察蹲下身子,和藹地問她:“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還記得你家在哪兒嗎?知道家裡的電話号碼嗎?”
關小禾剛想回答不記得,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說道:“叔叔,我叫關小禾,我家在河套鄉紅星村,你能送我回家嗎?”
男警察微微一怔,轉頭問旁邊的女警察:“北京周邊有這個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