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聲聲爆竹,像是舊年與新年的交接使者,在這熱鬧聲響裡,關小禾迎來了她來北京的第十五個新年。
除夕這天,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向家家戶戶。平日裡熙熙攘攘的街巷,今天卻格外安靜。周圍大多數住戶,早早就收拾行囊,歡歡喜喜地回老家過年去了。留下的,隻有像關小禾一家這般,無家可歸的人,隻能在異鄉的出租屋裡,守着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度過這所謂阖家團圓的新年。世界就剩下他們四個,除了彼此,沒有一個親人。
出租屋裡,破敗的牆上貼着的新春聯,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那鮮豔的紅色,在這略顯冷清的環境裡,竟添了幾分孤寂。屋内的家具陳舊而簡單,卻被收拾得幹幹淨淨,處處透着主人對生活的認真。
清晨,金色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在地上灑下一片片光影。早上8點,清脆的鳥鳴聲還在窗外此起彼伏,弟弟興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驟然打破了屋内的甯靜。“羊肉串?哪來的羊肉串啊?還有大雞翅?”王鵬飛醒來一眼就瞧見了放在客廳桌上的食物,眼睛瞬間瞪得溜圓,滿是驚喜與興奮。
繼父在一旁忙碌着,手裡正擺弄着鍋鏟,聽到兒子的叫嚷,笑着說道:“你姐昨晚給你帶回來的。别在這礙手礙腳的,快去叫你姐吃早飯。”
幾秒鐘後,門被敲響,他扯着嗓子喊道:“姐,起床吃早飯啦,太陽曬屁股啦。”那聲音裡的歡快勁兒,仿佛要将整個屋子都點燃。
關小禾在屋裡應了一聲,不一會兒,穿着簡單家居服的她,睡眼朦胧地走了出來。隻見客廳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早飯,韭菜盒子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還有幾碟小菜,搭配得恰到好處。
一家人圍坐在桌前,繼父笑着給關小禾和王鵬飛夾菜,弟弟一邊狼吞虎咽地吃着羊肉串,一邊含糊不清地說着昨晚做的夢,“我做夢就是吃羊肉串,沒想到醒來真的有羊肉串。”
“我看你是饞羊肉串了,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關小禾揭弟弟的短。一邊聽着聽着繼父講述着一些生活裡的小趣事。窗外,偶爾有幾聲零星的爆竹聲傳來,屋内,一家人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盡管身處異鄉,盡管這個新年沒有華麗的慶祝,可這頓早飯,卻洋溢着濃濃的親情,讓這個小小的出租屋,充滿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新年的氛圍在窗外若有若無地彌漫着,小區裡偶爾傳來幾聲孩子的嬉笑與爆竹的脆響。屋内,母親、繼父和弟弟在外面的客廳與廚房之間忙碌穿梭,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
關小禾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前的手機屏幕散發着淡淡的光,映照着她專注的面龐。她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編輯着一條條祝福短信。對于那些關系并不緊密、無關緊要的人,關小禾都是微信群發,簡單又高效。崔叔、文具店的老闆娘、導師、師姐和師兄的祝福短信她就需要單獨發,她逐字逐句地斟酌着每一條微信祝福。
中午時分,一家人圍坐在略顯局促的飯桌前。飯菜雖簡單,卻也冒着騰騰熱氣,散發着家的味道。關小禾吃完午飯,便回到房間,難得睡了個午覺。
不知過了多久,關小禾悠悠轉醒,屋内格外安靜。她輕輕推開門,走進客廳,隻見繼父正坐在茶幾旁陪弟弟下着五子棋。弟弟眉頭緊皺,眼睛緊緊盯着棋盤,小手在空中懸着,猶豫着棋子該落向何處;繼父則面帶微笑,眼神裡滿是溫和與耐心,時不時用眼神給弟弟一些鼓勵。見關小禾出來,繼父擡起頭,溫和地說道:“小禾,醒啦?”
關小禾微微點了點頭,挨着弟弟坐下,目光随意地掃向棋盤。
“去給你爸上柱香吧,”繼父輕聲說道。
關小禾順着繼父的目光,看向客廳一角的供桌。供桌上擺放着父親和一個小女孩的遺像,照片裡的父親笑容和藹,仿佛正靜靜地看着他們。關小禾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算了吧,她不讓,看到了又要大吵大鬧了。”話語裡滿是無奈。
“沒事,你媽去你宋阿姨家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的。”繼父勸說道,語氣裡帶着一絲期許,他希望關小禾能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能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關小禾猶豫了幾秒,内心掙紮着。最終,她還是緩緩起身,走到供桌前。她的手微微顫抖着,從香盒裡抽出三支香,拿起打火機,輕輕點燃。火苗跳躍着,随後熄滅。她雙手将香舉過頭頂,身子微微前傾,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神裡滿是對父親的思念。
恰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關媽媽如一陣旋風般沖了進來,她的眼神瞬間鎖定在關小禾手中的香上,原本還算平靜的面容瞬間扭曲,仿佛一頭被激怒的母獅。她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把奪過關小禾手中的香,用盡全身力氣将香狠狠地擲在了地上,同時惡狠狠地說道:“他們不需要你假惺惺地祭拜,滾。”她的聲音尖銳而刺耳,仿佛要将這新年的甯靜徹底撕碎。說完,似乎覺得還不解恨,又補充道:“關小禾,你不配祭拜他們,你不配。”字字句句,像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向關小禾的心。
“紅芝,你這是幹啥啊?是我讓小禾給她爸上香的,你要怪就怪我,别沖孩子發火。”繼父見狀,急忙站起身,一邊說着,一邊試圖将關媽媽拉開,臉上滿是焦急與無奈。
“王軍,誰讓你多管閑事的?我的家事輪不到你來插手。”關媽媽轉過頭,沖着繼父怒目而視,聲音裡帶着十足的火氣。說完,她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彎下腰,重新拿起香,顫抖着雙手點燃,虔誠插在了祭台上。
關小禾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咬了咬嘴唇,強忍着淚水,轉身回到房間。她迅速打開衣櫃,将幾件衣服胡亂地塞進行李箱,拉上拉鍊,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繼父見狀,急忙喊道:“小禾,小禾,大過年的,你這是要去哪啊?”他顧不上換鞋,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拖鞋與地面的摩擦聲在樓道裡格外響亮。
關媽媽愣了一下,随即追了上來,伸手攔住繼父,大聲說道:“你别管她,讓她愛哪去哪去。”臉上依舊帶着憤怒與倔強。
“你啊。”繼父無奈地歎了口氣,但還是掙脫開關媽媽的手,繼續追了出去。
在小區門口,繼父終于攔住了關小禾。他微微喘着粗氣,看着關小禾,急切地說道:“小禾,小禾,你媽就是一時轉不過來彎兒,你别跟你媽一樣的。”眼神裡滿是擔憂與懇求。
“叔叔,你就讓我走吧。”關小禾擡起頭,眼中淚光閃爍,聲音帶着一絲哽咽。
“小禾,叔叔知道你心裡難受,你媽是把自己堵在死胡同了,也要把你堵在死胡同裡,也不肯放你出來。一到過年,你媽就會想你爸和你妹,你理解理解。叔叔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你爸要是泉下有知,也不會希望你跟你媽像現在這樣的。當初你爸拼了命救下了你,你得好好地活着,連帶着你爸的那一份兒。你想想,你一個人在外面孤零零過年,你爸要是活着,心裡該多難受啊,你就當為了叔叔,為了你爸,你跟叔叔回去,我們一家人安安靜靜吃頓年夜飯。”繼父一口氣說完,眼中滿是希冀地看向關小禾。
關小禾靜靜地聽着,淚水順着臉頰滑落。繼父的話像一把溫柔的鑰匙,慢慢打開了她心中那扇緊閉的門。她想到了繼父平日裡對自己的關愛,想到了死去的父親對自己的期望。最終,她輕輕點了點頭,跟着繼父回去了。繼父之于她,早已是半個父親,不論是為了活着的繼父,還是為了死去的爸爸,她告訴自己,她得忍。
有時候她都羨慕那個女人,那麼糟糕的脾氣,那麼奇怪的性格,為什麼她會遇到兩個這麼好的兩個男人,這麼死心塌地地愛她,守護她,她何德何能?
年夜飯的餐桌上,繼父和弟弟努力地活躍着氣氛,弟弟講着學校裡的趣事,繼父時不時配合着大笑幾聲。母女倆都黑着臉,關小禾默默吃着飯,關媽媽則時不時冷哼幾聲。但好在,誰都沒有再找事,這頓年夜飯,就在這樣微妙的氛圍中,平安無事地結束了,可那隐藏在心底的矛盾與傷痕,卻早已将兩人割地遍體鱗傷。
晚飯後,屋内彌漫着飯菜的餘香,暖黃的燈光輕輕灑落,給這略顯陳舊的出租屋添了幾分溫馨。
關小禾站在廚房門口,看着正在水槽邊洗碗的繼父,輕聲說道:“叔叔,我去崔叔家了。”
繼父轉過頭,手上還滿是泡沫,眼神中帶着關切,囑咐道:“讓你弟弟陪你去吧。”
聽到這話,原本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弟弟王鵬飛,瞬間來了精神。他興奮地跳起來,沖向衣架,一把抓起自己的羽絨服,嘴裡喊着:“哦耶。”他快速跑到關小禾身後,麻溜地換起鞋來,眼中滿是期待。
繼父放下手中的碗,滿手泡沫地走到門口,囑咐道:“别待太晚,早點回來。”突然想到什麼,“等一下,”轉身進了卧室,出來時,繼父手上拿着一個紅包遞給關小禾。
關小禾推拒道:“叔叔,我不要。”
“爸,我的呢?”弟弟插嘴道。
“等你回來給你,現在給你,你出一趟就得嘚瑟丢了。”繼父說道,又對關小禾說道:“小禾,嫌少啊?”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