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晚夏悠悠飄入了泗京城内,閻渙與閻泱至兵營親點大軍,排兵布陣,最終決定攜三萬賀朝軍隊開拔,向西北方向而行。
大軍離京前一夜,墨竹自側門來尋崔姣姣至清心殿面聖。
孤身步入殿内之時,崔宥正立在案前練字,她湊上前去看,隻見那灑金的宣紙之上漸漸被墨色落下‘靜心’二字。
“皇姐來了。”
他放下狼毫筆,崔姣姣瞥了一眼,是專供給皇室的品相,就連筆架旁的硯台,都是每年至此一方的青煙墨。用它寫出的字迹墨色黑得極純,舉起來透光去瞧,字間的墨迹化為透明,獨留一圈的字邊,格外有趣。
崔姣姣點頭笑着,面對此人,她總是靜觀其變,不曾先言。
畢竟書中所寫,崔宥年紀尚小,可心思城府可見一斑,絕不是個擺設花瓶,還是小心為妙。
“皇弟召見所為何事?”
他與崔姣姣面對面站在一處,身上那件明黃的衣袍十分紮眼,隻是穿在他的身上,崔姣姣怎麼看都不大般配。或許真如作者所寫,賀朝的氣運将盡,颠覆隻在早晚。
崔宥微一思慮,而後再與她對視,平日裡稚童般的笑意全然褪去,目色中醞釀的兇光盡顯在眼前,崔姣姣被他突如其來的樣子吓得心跳快了一拍。
“皇姐既無法嫁去草原拉攏懷朔部,那便在另一處助弟弟一臂之力罷。”
崔姣姣凝眸,道:
“皇弟想我做什麼?”
崔宥十分滿意地點點頭,随意拿起桌上的宣紙,于桌案上鋪設開來,執起毛筆,沾滿了墨水,再次落筆,邊寫着,邊對她道:
“皇姐是聰明人,朕也就直言不諱了。父皇在世時,閻氏功績震天,愈發狂妄,滿朝都得敬那閻垣三分,連父皇也要給他薄面,不能苛責。”
“可于皇家而言,臣子不過是協助帝王鞏固江山的一匹好馬,忠心最重要,能力可以稍遜,卻絕不能重用那野心勃勃之人。”
他未擡頭,接着道:
“閻垣在時,念着他無父無母,父皇并未多加打壓,不曾想竟埋下隐患。那年攻打梁國,他将全部功勞全部攬在自己一身,還敢求父皇封他侯爵之位,欲要一步登天,父皇豈能容他?”
崔姣姣有些發抖,不知為何,明明是早就在書裡了解過的角色,如今親耳聽他講述這件陳年舊事,心中仍舊顫栗。
“皇姐,你猜猜看,這樣一個臣子,是怎麼死的?”
他終于停筆,隻見紙張之上赫然現出‘驚弓之鳥’四個大字。
他得意地斜着嘴笑起來,龍袍上的圖騰怒目圓睜,死死盯着崔姣姣。她不自知地蹙眉,向後退了一步,雙唇抿着,并不接話。
崔宥似乎被勾起了什麼開心事,不曾理睬崔姣姣眼中的驚懼,隻是接着道:
“父皇殺了他。”
他裂開嘴笑着,起初是咯咯地從口中擠出駭人的聲響,到最後,是不能自控地大笑起來,手中的紫檀筆随着他顫抖的身體左右晃動,墨色濃重,一如他的心。
“閻垣奉旨入宮,父皇親手遞給他封侯的禦筆诏書,他跪着把聖旨卷到最末的一刹那,圖窮匕見。帝王身前竟敢帶刀,閻垣百口莫辯,禦前侍衛自是護駕,将刺客亂劍砍死了。”
崔姣姣眼中噙着淚,拼命忍住發酸的鼻尖,不讓那淚自眼眶中沖出。
他怎能,崔仲明怎能。
“這一切,都是父皇留下的親筆信中所寫,否則我怎會知曉閻渙他竟為了給他父親報仇,對賀朝做盡那些惡事,幾乎殲滅全部老臣。”
他雙目猩紅,看了眼擺在一旁的‘靜心’二字,又漸漸平複了心緒。他深吸了口氣,又變成沉穩的模樣,側過臉去瞧她,開口道:
“大軍明日開拔,皇姐身為軍中醫師随軍出征,想來是要與閻渙日日相見的。放心,朕知曉你自然是打不過他,也殺不了他的,不會為難于你。”
他悠閑地坐在龍椅上,舒服地歎了口氣,似乎很是享受身居帝位的感覺。
“閻渙身邊有一軍師,名喚趙庸之,他蟄伏在閻渙身邊多年,深得信任,可惜閻渙千算萬算,以為朕小小孩童無法耐他何,不曾想他身邊最信任的軍中謀士,實則是朕一手安排的。”
“皇姐随軍後,要與趙庸之時長聯系,閻渙有任何風吹草動都需立刻修書回京與朕禀明。”
崔姣姣不斷忍着怒氣,這才沒在崔宥的面前直接罵出聲來,可聽到末尾那名字時,心中猛然一震。
趙庸之!
書中寫着,趙庸之作為崔宥安插在閻渙身邊的眼線,不斷向泗京遞回消息。最終與策勒格日草原一站之時,崔宥預先知曉了閻渙的用意,明白皇權旁落是大局已定,便用最後的權利命趙庸之尋了一個人來。
有她的出現,才成了閻渙點燃草原、手刃策勒格日的結局。
那也是崔瓷的結局。
閻垣一生忠君愛國,死于非命,這是作者親筆寫下的,如今崔仲明父子卻為了不叫後人讨伐他們昏庸無能、疑心良臣,抹去他的所有功績,将他寫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權臣。
是他們逼瘋了閻渙,讓他變成今日這般孤僻冷漠,崔氏欠閻渙的再也無法償還,卻不依不饒,要取節度使遺孤的性命,叫世人一同譴責閻氏父子狼子野心。
似乎是看出崔姣姣的思緒不在其中,崔宥立即收回了方才的情緒,轉而道:
“皇姐離宮後倒是逍遙了,可朕見不到你,也未必見不到其他人。”
說着,他眯眼打量起崔姣姣的神情,道:
“張雲中醫書甚好,朕昨日已派人将其接進宮來,今後專為朕施針開方,直到皇姐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