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呼嘯,刮過臉頰時已變得有些刺痛。
深秋已至眼前,他們該回泗京了。
想到皇城中的那人,崔姣姣心中不住地焦躁起來。近日裡她話變得很少,成日便坐在營内,聽見帳外士氣大長,将士們歡欣雀躍的模樣,愈發糾結起來。
前些時日,趙庸之明裡暗裡提醒,是該向泗京傳信了,她便将戰勝之事寫于紙上,除此之外隻字不言。
白鴿将他的近況傳到崔宥的手中,有那麼一刻,崔姣姣也不免有些躊躇,此舉是否算是欺騙了他。
可她眼下别無他法,她不能放棄張雲中的命。
“公主。”
她回身,隻見閻泱立身在外,隻掀開半個簾子,卻沒踏入帳内。
“是閻将軍啊,進來回話罷。”
閻泱卻未動一寸,答:
“帳内唯公主一人,屬下不便近身,便在此處。”
他倒是閻渙一手教導出來的,一眼的古闆嚴肅,倒是個守禮節的。崔姣姣想着,也不難為他,隻是問他何事前來。
“千歲欲拜訪懷朔單于,喚公主一同前去。”
懷朔單于,不就是策勒格日的父親?
崔姣姣來了性質,立馬回他即刻便去,而後起身便走出帳外。
隻見一翹棚的儀仗車停在不遠處,四匹駿馬在前端靜靜候着,座上,閻渙已端坐一側,見她出營,轉而向她這邊看來。
崔姣姣走上前,看這紅木的馬車很是感歎,其上雕刻着芍藥花的紋路,精緻得如同芍藥正在此處盛放。她踏着階梯上去,順勢坐在閻渙身側,看起來,他今日心情還不錯。
向四周看去,崔姣姣突然發覺,周圍列陣有序的士兵們,臉上都挂着些狐疑和驚詫,就連閻泱那百年不變的榆木臉也現出不可置信來。
“千歲...”
閻泱試探地開口,閻渙卻隻道無妨。
崔姣姣想了許久,直到儀仗車将抵懷朔王廷之時,她才猛然想起,閻渙從不曾與人并坐一架的,就連崔仲明和崔宥盛邀,他亦是獨行一馬。
難怪閻泱看着自己那麼不滿...
一路上,閻渙并未與她搭話,他一向這般陰沉着臉,看久了倒是沒那麼吓人,也或許是他曾向崔姣姣展露過稍稍平易近人的模樣,她便知曉閻渙不是那般的無情之人。
“千歲,到了。”
二人先後下了車馬,閻渙先一步向前走去,隻見策勒格日親自來迎。
見閻渙的瞬間,似乎忘卻了先前種種的不快,隻是以懷朔左賢王的身份上前接回遠道而來的客人。
崔姣姣跟在後面,雖看不清楚閻渙的神情,但她見着那毫無動作的背影就知曉,閻渙絕對是不喜歡他的。
果不其然,見到策勒格日,他本能地皺了皺眉,而後面上歸于平靜,淡淡點了個頭,向着懷朔的王帳徑直去了,誰也沒再開口。
眼下正是深秋,草原不再翠綠一片,入眼唯有黃昏似的色彩,瞧着再不生機勃勃,連帶得崔姣姣也因心事而有些神傷。
她餘光中瞥見,遠處的一房營帳似乎有人開了門,将門簾掀起半邊,暗暗地打量着他們。
崔姣姣感到疑惑,再扭頭看去,那人卻立刻松手,将簾子内的木門關上,整個人躲進暗處,再也不曾出現,唯餘西風帶動着門口的簾子翩翩飛起一角。
奇怪。
她心中升起不大好的感覺,深呼吸了幾口,這才勉強壓下加快的心跳。
莫不是她?
崔姣姣不敢再去想,隻祈禱着那人不要再突然出現。
跟着閻渙入了帳中,崔姣姣立時便被草原王室的裝潢吸引了。草原人不似中原般物資廣袤,因此所用一切自然也是充斥着野性的。
四周看去,坐墊皆是以虎皮縫合而成,如今天氣漸冷,上面都蓋着一層軟毯。桌子并無任何雕刻紋飾,酒杯茶碗也是簡單的款式,瞧着比賀朝的大了足有兩圈,可見草原人豪爽粗犷。
單于所在的營帳平日裡專用于商議要事和接待外客,因此是要比旁的帳子大出三倍的。崔姣姣跟在閻渙身後走了足有三四十步才到了單于面前,她不知該如何向單于問安,卻見閻渙對着正位上的那人點頭示意。
這還是崔姣姣第一次見閻渙對誰見禮,雖隻是俯首,可見其在他心中地位不淺。
“大賀帝師遠道而來,本王未曾準備什麼,還望見諒。”
循聲看去,崔姣姣終于見到了書中那安穩草原三十年的單于,斛律·阿斯愣。
他身材魁梧,長着一張與中原十分不同的臉。看着約四十多歲的樣子,棱角分明,皮膚略暗,雙目炯炯,劍眉似鋒刃,鼻挺如山巒。
此刻他身穿常服,外披一件挂着古棕色松針的狐皮,頭戴銅盔,腰間挂着雙月彎刀,威風凜凜,神武異常。
他身後的椅子上還挂着一張整片扒下的黑熊皮,頭顱保留着,一雙空洞的眼幽深無言,看久了,倒是駭人。
“賀朝崔瓷,向單于問安。”
她欲行禮,阿斯愣卻連忙擡手道:
“來者是客,公主不必多禮。”
崔姣姣忍不住細細打量,隻覺策勒格日真是将他父王的魁梧健碩繼承了十成十。
二人落座,閻渙與阿斯愣聊了足有一個時辰,全是些安民畜牧、物資相交的正事,剛開始還有些意思,到後面崔姣姣便有些受不住,偷偷打了好幾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