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閻渙一行正在回京路上騎馬而行,隻是他馭馬的步子很慢,哪怕路過他曾無數次回眸去看的芍藥花田,閻渙也始終不發一語,隻是緘默着。
閻泱見堂兄似有心事,自然知曉他心中煩憂,遂開口安慰道:
“千歲不必憂心,公主回京一路皆是官府大路,千歲不是還留了一隊兵衛給公主防身,不會有什麼大礙。”
他怎會不知閻泱所言,可往年他皆是親自挑選親兵護送,今年回夏州祭拜父親,崔宥不知怎地非要派遣羽林衛跟随,他便也由着那小兒胡鬧去了,怎料遇上這事。
宮中的羽林衛雖也是訓練有素,可終究無法與他手下的禁衛軍抗衡,崔瓷一人行路,他還是擔憂的。
可一想到她方才那些指責的話,閻渙心中又不住地惱她。
想起恒州之時,他發着高熱蘇醒,擡眼便看見一個姑娘不眠不休地照料自己,他心中萬分觸動,從未想過除卻閻泱,世上還有人希望自己活着。
後來王城宮殿,正月初五的那一夜,她竟喚來閻泱與自己過那象征團圓的節日。
她說她理解自己,會陪在他身側,直至他為父親正名,這一切莫不都是做假的嗎。
閻渙心煩意亂,不知為何,又想起八歲至今杳無音訊的母親。
她便也是獨自一人自府外聽到消息,馬不停蹄趕回來看父親的屍體,可閻渙守着父親的屍身等了整整二十年,駱绯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崔瓷一人在外,會同母親一般遭奸人所害嗎?
閻渙出了神,遊離間竟幻想出崔瓷在途中遇害的樣子。
眼下他早已萬人之上,再也沒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傷害他在意之人,可為何他卻總覺得心髒抽痛,一陣陣可怕的念頭不斷自心中翻湧至腦海。
若是她遭人所劫如何是好。
若是有不長眼的劫匪見她貌美,将她淩辱後滅口如何是好。
若是她自此也同世人一般厭惡自己如何是好。
若是...
閻渙不敢再想下去,他回了神,立即拉緊了缰繩調轉馬頭,朝着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其餘跟随等人來不及做反應,還是閻泱先一步開了口,命衆人跟緊千歲,于是一行人再次策馬沖了回去。
待閻渙趕到節度使府門前時,眼前的景象讓他楞在當場。
府内秀麗一片,那座五駕的紫檀木車馬也好好停在門外,隻是兵衛沒了,崔瓷也沒了。仿佛這從無人來過一般,一切都平靜得詭異。
閻渙翻身下馬,大步上前去,還希冀着這一切不過是崔瓷為了跟自己置氣使的性子。可沒有,什麼都沒有,甚至連有人打鬥過的痕迹都不曾有。
看着整潔的一切,閻渙的記憶突然噴湧至心頭。
那年他狂奔着去尋母親,待他終于精疲力盡地趕到時,駱绯的車馬也如今日此景,仿佛她是被上天召回的仙使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清晰地記得,那車上還挂着寫了閻府字樣的燈籠,風吹風鈴晃動,駱绯卻再也不會從車廂中走出來,撫摸他的面容,告訴他慢些跑,當心摔着。
痛,他的頭好痛。
閻渙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向下栽去,一旁趕來的閻泱飛奔而來,接住了倒地的堂兄,立即對他道:
“千歲,屬下剛剛問了府中婢仆,方才外面并無打鬥之聲,是以他們也不知曉公主去了何處。”
閻渙撐起了身子,由着閻泱扶着他才終于站起身。他的雙手還在發抖,怒目看着馬車邊落下的一方巾帕,閻泱會意,立刻取來呈上。
他湊上去輕嗅,一抹刺鼻的氣味熏得閻渙擰緊了眉毛。
他不甚懂醫術,卻很清楚軍中常備着的幾種藥,這氣味他最熟悉不過,也因此,閻泱眼見身旁的千歲侯露出了連他都不常親見的震怒。
閻渙單手死死攥着那巾帕,閉緊了雙眼深深呼吸着,良久才勉強能從唇齒間擠出一句還算理智的話:
“拿孤的令牌,到夏州兵馬司調五千精騎,即刻随孤去汾州。”
“即刻!”
他怒吼一聲,身後的羽林衛吓得立刻遣了三人領命騎馬而去。閻泱扶着還在大口喘着粗氣的千歲侯,眼中同樣覆上厲色。
閻泱似有所思,忍不住問道:
“千歲,汾州乃虞國與賀朝交界,虞國可一直都對那塊地虎視眈眈,為何千歲要點兵前去?”
閻渙抖了抖帕子上餘下的粉末,随後扔給閻泱,道:
“這手帕上繡着狼紋。”
閻泱頓悟:
“虞國故意留下這記号,劫持公主,便是有意引千歲前往。可若是如此,千歲前往汾州豈不是十分兇險?”
不待他說完,閻渙已飛身上馬,略拍了拍雙袖的塵土,道:
“彈丸之地,敢耐孤何。”
二人縱馬穿越夏州,一路飛速穿過各個關隘,守城的士兵見帝師如此急切,遠遠地遍移開了帶刺的木樁,躬身迎送千歲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