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韻還未随着溫卻的杯盞散了香氣,二人心中卻将彼此猜了個遍。
崔姣姣不願将他逼得太緊,于是回眸朝向窗外看去。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她凝視着一旁于昨夜燃盡了的燭芯,配着窗柩外的暗淡,頓感暮色降落,暗夜又近了。
“趙先生。”
崔姣姣便喚着他的名字,便轉回身子看他。趙庸之不再如往日人前展露的那般面如清鴻,而是覆蓋上一層霧蒙蒙的凝重。
“泗京有異動,是也不是?”
趙庸之一愣,随即還是輕輕點了頭。
崔姣姣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早料想到崔宥不可能如此平靜,卻沒想到事情要比她以為的嚴重許多,至少看着趙庸之此刻神情,她也大抵能配着書中所寫的崔宥秉性,猜出個六七分。
“是什麼。”
她問,趙庸之則是思索一二方才開口,道:
“帝師此番本是祭祖,卻收服一座爍陽郡,陛下心中本就不悅他再立功勳,正愁無處發洩,自然有意刁難。偏巧帝師未得诏令便擅自調了夏州的精騎,這便給了陛下問罪的由頭。”
話到此處,崔姣姣一陣疑惑,道:
“可帝師調出的乃是歸置于夏州兵馬司的閻家兵衛,若是真計較起來,帝師身為夏州節度使之後,承襲承恩侯封地,夏州兵馬司統歸帝師管轄,并無不妥。”
“況且,那時虞國将領挑釁在先,帝師為保公主和夏州百姓安危,先行調兵,還拿下爍陽,更是無可指摘。”
趙庸之悶悶地歎了口氣,飲了半杯的衡山茶,順了思緒,這才回道:
“話雖如此,可公主不妨換個角度去想,正因陛下無法在明面上刁難帝師,才更會在背地裡布下天羅地網,帝師更危矣。”
他此話有理,崔姣姣想着那崔宥的脾氣,此刻心中定是惱恨閻渙到了頂點,是以,她忙又問道:
“他要如何?”
趙庸之眼皮一擡,回道:
“眼下公主病愈,帝師不日便要啟程回泗京,一路上便蟄伏了十數名刺客。若能取下帝師姓名,便是再好不過,若隻是傷了帝師,陛下自會以養傷為由,名義上暫取兵馬權,實則若兵符收回,便不可能輕易還回來。”
崔姣姣細細思忖,卻仍有一事不明,繼而問道:
“帝師身旁自有閻泱将軍守護,十數名刺客似乎未必是他們的對手罷?”
她話畢後起身,自櫃中取出火折子,吹起豔麗的紅,而後雙手小心護着,繞到木桌之後,點起了新一支蠟燭。
屋外涼風習習,看樣子真是要入秋了,她拉緊了些披風,擡手去将那半開着的窗戶掩了些,隻留一道縫隙透氣。
趙庸之自顧自替二人皆斟滿了茶杯,又道:
“這一回不同以往。”
崔姣姣蹙眉一瞬,露出幾分不解,她實是猜不透,區區宮内刺客,能奈千歲侯何。倒是趙庸之一番愁容,崔姣姣自然也知曉他不是個誇大其詞之人,這才耐心看着他,請他開口言說下文。
“公主是否想過,陛下年幼,若真隻是個黃口小兒,何以讓帝師容他至今日?”
這一點崔姣姣倒是知曉的,便答:
“崔仲明精于算計,知曉帝師之勢如排山倒海般無可阻攔,自然,會給自己的兒子留下些什麼以備不時之需罷。看先生如此模樣,想必此番派來的刺客定不再是三兩下便能除之的等閑之輩,莫不是崔仲明留下的暗影衛罷。”
趙庸之有些意外,她身為公主,竟會不顧禮法直呼先帝名諱。不過想起這位公主從未同生父見過一面,如此倒也算人之常情。
她這一番言論下來,趙庸之驚于其聰慧過人,能猜透朝中制衡之局面,可她明晰的卻并不在此次的關竅。
“公主猜中了一半。”
崔姣姣不服,明明她才是局外之人,何以不明其中深意?
趙庸之看出其心思,為着提醒一二,這才終于放松了幾分神态,道:
“陛下确有豢養暗影不假,此番前來,目标卻并非帝師。”
他一雙漆黑的眸子自初夜中毫無變動,一旁燭光幽微,崔姣姣看清了他眼中倒映着的星點燭光随風微動。
頃刻間,她自趙庸之的雙眼讀出了什麼,下意識地向後挪了挪身子。她雙唇微動,略帶些輕顫和遲疑,道:
“他要傷的人,是我。”
趙庸之深色一頓,似是默許。
崔姣姣輕蔑一笑,忍不住帶些譏諷同趙庸之說道:
“堂堂天子,竟挾持女人以做要挾,如此,便同那些彈丸小國有何區别?”
轉念一想,崔宥尚年少,除了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數外,似乎也确無其餘辦法能一招制敵。不過他千算萬算,大抵不曾料想趙庸之會臨陣倒戈,用自己全盤托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