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蜷縮在床榻邊的李澈。
崔姣姣大着膽子又向前走了幾步,終于看見他的此事的模樣。
胸前的衣襟盡數被鮮血浸透,殷紅的顔色在暗夜裡成了黑,唯有粘稠的光澤和刺鼻的腥氣刺激着崔姣姣的感官,讓她知曉這不是在做夢。
“你...”
她捂着嘴,雙眼死死盯着一處地方。
李澈的眼睛。
沒了。
此刻,他張着嘴不住地呻吟,兩個漆黑的空洞望向崔姣姣的方向,猶如無間地獄,似要把人吸附其中,再不得往生。
“是誰。”
他嘶啞着嗓子扯出這兩個字,看着痛苦極了,以至于手中一把鋒利的匕首因無力而掉落在地,與磚石碰撞出叮當的脆響。
其上,還冒着血色的寒光。
崔姣姣呼吸愈發急促,她強忍着胃裡一陣的翻江倒海,仍舊看向李澈的面容。本是一張略顯滄桑,卻仍舊能看出風骨的眉眼,此刻,僅剩駭人的紅。
空洞淌出的血液與身上的官服融為一體,分不清哪一處是皇家賜予的榮譽,哪一處是為人傀儡的屈辱。
“公主,你來了。”
他似乎早就猜到崔姣姣會回來,語氣中并未有一絲詫異,反倒是讓崔姣姣讀出了半分的悔愧。
“為什麼要這麼做。”
崔姣姣盡力平複着心緒,對着他問:
“你不信任我,不信我能做到答應你的條件嗎?”
李澈卻搖搖頭,正欲回答,面上再次因傷口的作痛而扭曲起來。
“下官并無此意。”
他費力吐出這一句。
崔姣姣怒火中燒,沖上前去,不顧一切地按住他帶着顫抖的雙肩,憤怒道:
“你竟如此豁出一切,去保護那樣一個君王?!”
她無法接受,更不能理解李澈的所為。他自毀雙眼,難道就是為了不去做自己的證人,以及不願幫助閻渙嗎。
面對她的憤怒,李澈苦笑着,許久,呆呆地望着并不能看見的面前,緩緩道:
“公主恕罪,您就當下官是個懦弱之人罷。”
崔姣姣粗喘着氣,猛地推了他一把,道:
“我不信!”
“你若是貪生怕死之人,為何這許多年一直接濟妻子娘家,為何不敢與親子相認?你分明是另有原由,為何不說!”
李澈顫抖着的手緊握着涼透了的一雙殘破眼球,可為何還能從掌心中感受到淚水的濕潤。
他曾用這雙明目看盡百姓疾苦,用這雙眼睛讀書科舉,如今,就用這過目不忘的一雙眼,償還一切。
“公主,沒辦法的。”
他莫名說出這一句,又接着道:
“千歲侯權勢滔天,如此聰明絕頂之人尚且糾纏了賀朝兩代君王,至今未能分出勝負,更何況是你,更何況是我。”
崔姣姣雙眉緊皺,放低了音量問他:
“路有那麼多,為何你偏偏選了自剜雙目這一條。”
他自嘲地笑笑,道:
“公主說過,您有相面知微之能,隻要下官雙眼還在,就能窺破一切秘密。”
“下官怕了,卻無法隐瞞上天賜予您的天賦,是以,我隻能自毀雙眼,讓您無法再探。”
崔姣姣不可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頓時踉跄着癱坐在地上。
她自來到這書中,因知曉劇情而自诩有相面之能,未免人疑慮,這才編出了視目而知微的話來。
可今日,李澈竟因她的一句謊言而再不能視。
她的心中一陣抽搐,無限悔恨湧上心頭,隻覺今日種種皆是自己所害。
“大人,崔瓷并不想如此的,我...”
李澈似乎想要安慰她,可又怕不斷滴落的濃稠血液吓着她,隻好努力側過身子,道:
“一切都是下官自己的選擇,倒是我對不住公主,本答應了公主成為您的作證之人,如今卻食言了。公主曾說答應下官三個條件,下官感激不盡,可惜,再不能看到那天了。”
“公主今日什麼都不曾見到,請回罷。”
崔姣姣長久沉默地注視着他,心中最初因他駭人面目的恐懼漸漸消散,僅剩可憐。
若沒有崔宥從中作梗,強迫他人兄弟阋牆,害死李澄,又害死李澈的妻子,是否今日,即便李氏兄弟不是高官厚祿,起碼也能官運順遂、阖家美滿呢。
想到此處,崔姣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水不住地溢出眼眶。
崔仲明、崔宥,一個疑心忠臣、殺人父母,一個心地陰狠、殘人手足。
好一對黑心腸爛心肝的父子。
她快速抹了一把面上的淚,咽了咽口水,不叫李澈聽見她隐忍的哭腔,而後轉身欲走,卻在房門處頓住腳步,道:
“李澈,答應你的,我一定要做到。”
“我會讓他心甘情願地從那把椅子上滾下來。”
說完,李澈卻忽地喊住了她: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