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離吧。”
景雲歌将和離書放在男人面前:“我什麼都不要,隻求你放我走。”
書房中寂靜無聲,仿佛将兩人隔絕在塵世之外,隻能聽到彼此沉重的心跳。
蒼定野沒有動,也沒有打開和離書。他垂着眸,沉默半晌,才沙啞開口:
“……雲歌,我們再談談。”
仍是那般冷漠疏離的聲音,卻比平常輕了幾分。
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抓緊袖角又松開。景雲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還有什麼可談的?你不愛我,我也……”
她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你娶我就是為了報複淩滄時,把我困在這裡整整四年。如今你目的全都達到了,為什麼不肯放手?”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她強迫自己把剩下的話說完:“我的父親也已經緻仕,景氏于你再無半分利用價值。蒼定野,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話音落下,景雲歌抿着唇别開臉,錯過了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與失落。
晨風在兩人之間穿堂而過,吹落桌案上的和離書。
兩人誰也沒動,那張薄薄的紙就翻滾着,被吹到了角落。
“今日軍中有急事,這件事……等我忙完再談。”
他強壓下喉嚨泛起的腥甜,低頭拿起看到一半的奏折,沒再給景雲歌任何多餘的眼神。
這是逐客的意思了,他甚至不願再與她多說一句。
景雲歌強忍住心中的酸澀,彎腰拾起地上的和離書,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
……
“……怎麼突然就投湖了!”
“快,快,請府醫來!”
“君上那邊怎麼說……”
仿佛隔着水,隐隐約約有聲音傳來,聽得并不真切。
肺像刀割一樣痛,又像是被人當胸踩了一腳,景雲歌又疼又憋,胸口劇烈起伏着,猛地驚醒過來。
——正對上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眸。
“啊!”
景雲歌吓得激靈,幾乎要彈坐起來。
眼前的小家夥也吓了一跳,“哎呀”一聲,奶聲奶氣的。
他肉乎乎的小手懸在半空,似乎這個要探一探她的鼻息,見景雲歌睜眼,他下意識直起身,結果“撲通”坐到她腿上。
是個約莫隻有兩三歲的小男孩,瓷白幼圓的小臉蛋,尚帶着幾分嬰兒肥;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一抹天生的绯紅,左眼底下一顆淚痣,如同一個奶乎乎的糯米團子。
……有點眼熟。
她仔細端詳眼前的小男孩,小家夥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和無措,卻故作鎮定地像個小大人一樣,一闆一眼道,“母,母親,你醒啦……”
啊?
景雲歌愣了一下,他在叫誰娘親?
她今年才十七歲,還未成婚,哪來的兒子?
“我……”
一開口,聲音沙啞得吓人,喉嚨隐隐作痛,景雲歌蹙眉,強忍着不适道:“……我不是你母親。”
仿佛被景雲歌打了一記耳光似的,小男孩聞言怔在原地。
他慢慢低下頭,雖然聲音還算平穩,手指卻緊緊絞着衣角,微微顫抖着:
“母親……是還在生團團的氣嗎?”
他胡亂抹了一把眼睛,抽了抽鼻子,小聲道,“母親,團團知錯了,早上不應該對母親無禮。”
雖然他知道,母親并不喜歡自己,可是其實……他還是很舍不得母親。
他常常會偷偷爬上外院的牆頭,透過窗棂看着屋中母親模糊的側影,想象她在做什麼。
這樣想着,眼淚就默默落下來,片刻間就在被子上洇開水漬。
“……”
小家夥縮在角落裡,安安靜靜掉眼淚。景雲歌對小孩向來是有耐心的,于是耐着性子道:
“不是我不要你,小弟弟,我根本不認識你,怎麼會是你娘親?”
小男孩怔了一下,“母親不認識團團?”
他擡起頭,濕漉漉的桃花眼看着景雲歌,見她神色溫和認真,沒有半分厭棄,倒也踟蹰了。
半天,才道:
“……母親,你是不是像話本子裡那樣,失憶了?”
說完,就緊張地看着景雲歌,生怕自己這樣口無遮攔惹她不悅。
“啊?”景雲歌倒是認真回憶了一下,“沒有吧?”
她記得清清楚楚,昨夜自己和府中女眷準備明日訂婚禮的首飾,幾人圍爐說着小話,屋子裡暖烘烘的,加上燭火昏黃,似乎就睡了過去。
小男孩不信,反問道:“母親可知眼下是哪一年?”
景雲歌被他故作嚴肅的神色逗笑了,“自然是上元十六年。”
小男孩搖頭:“母親,今年是永乾四年。”
“不可能!”景雲歌脫口而出,“我從未聽說過永乾這個年号。”
小男孩:“母親,上元十六年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景雲歌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年号事關國祚,沒人敢拿這個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