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已是華燈初上。
寝殿裡靜悄悄的,隻有兩個婢女候在外頭,聽到動靜後,連忙進來伺候景雲歌起身。
景雲歌揉着額角,“幾時了?”
“回夫人,戌時一刻了。”
又道:“君上還在等着夫人用膳呢。”
景雲歌有點驚訝,記憶中蒼定野并不是這麼有耐心的性格。她沒說什麼,隻是點點頭,“知道了,帶我去花廳吧。”
遠遠看到有人坐在窗邊,望着滿桌膳食出神。
雲片糕,蜜煎櫻桃,酥骨魚……都是景雲歌十七歲時喜歡的菜品。小姑娘眼睛一亮,快步走進來,“蒼定野,等了很久嗎?”
看到景雲歌的瞬間,蒼定野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很快被落寞掩去。
他沒說話,隻是拿起湯盞,為景雲歌盛了半盞金玉羹,默默放到她面前。
景雲歌接過湯盞,聞了聞,甜香撲鼻。她嘗了嘗,小貓一般餍足地眯起眼,又環視四周,“團團呢?”
蒼定野道:“團團明日還有早課,先吃完去睡了。”
景雲歌“哦”了一聲,還有點遺憾,“那我明天再去找他玩。”
她一天沒吃飯,餓得狠了,風卷殘雲般大快朵頤。
吃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頗為疑惑地擡頭望向身邊的蒼定野:
“蒼定野,你不吃嗎?”
蒼定野面前的碗碟幾乎沒動過,隻有半盞雞湯燕窩,也沒見他進多少。
他隻是道:“不餓。”
景雲歌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十七歲時,他的飯量是景雲歌的兩倍都不止。
蒼定野坦然地回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深不見底,沒什麼波瀾。小姑娘耳朵一熱,連忙低下頭喝粥。
蒼定野一直陪着她,直到景雲歌吃飽喝足,放下碗筷,才問道:
“吃得好嗎?”
景雲歌點頭,“很好呀。”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眼前人似乎有話要說。
果然,沉默片刻,蒼定野道:“明日我要領兵去雲中。”
“明日?!”景雲歌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這麼着急?”
她下意識揪住衣角,無措道,“就不能晚幾天嗎……”
她失去了記憶,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蒼定野是她唯一認識的人。
來花廳的路上她滿心歡喜,有那麼多新奇的感覺要與他分享,可是他卻說要離開了。
看着小姑娘失落的模樣,蒼定野的心口也跟着擰了起來。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壓下心頭的不忍:“事發突然。”
景雲歌抿了抿唇,“那你要去多久?”
蒼定野算着她恢複的日子,“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景雲歌臉上的失落之色越發明顯,外袍被她捏在指尖搓來搓去。
她想起小時候,蒼定野随父親上戰場,每到出征前夜,總是會悄悄翻牆跑進國公府,招惹她一番。
少年眉目英氣,笑眼彎彎,壞心眼地逗得女孩面紅耳赤。
有時候是在窗外扮鬼吓唬她。
有時候是學貓叫把她吵出來說閑話。
有時候隻是坐在她的窗邊,與她分食一包熱氣騰騰的鍋盔——
——特意選在景雲歌發愁腰身又寬了,裙子穿不進去的時候。
那時候她隻覺得蒼定野很煩人,被他氣得整晚整晚哭,恨不能他屁都不放一個趕緊滾蛋,最好待上三年兩載再回來。
如今長大了,他真的一聲不響地走了,她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蒼定野什麼都沒說,隻是平靜地看着景雲歌,似乎在等她繼續把話說完。
可是,又能再說什麼呢?
雖然他們是夫妻,但景雲歌隐約感覺到,看蒼定野似乎并不願意與她産生太多交集。
她自然也沒必要一味糾纏着他。
面對已經變成大人的蒼定野,景雲歌就覺得自己格外幼稚。
讪讪地,小姑娘松開衣角。
她低下頭,小聲說,“對不起,是我太不懂事,不應該問東問西的。”
她沒再多說什麼,胡亂抹了一把眼睛,匆匆轉身離去。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蒼定野沒說話,也沒有動。
……
景雲歌悶悶不樂回到寝殿,本想早早梳洗安寝,可是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
過了半個時辰,她終于忍不住,頂着亂糟糟的頭發,一把撩開床帷:
“蒼定野……呃,君,君上怎麼還不回來?”
難道他真的嫌棄自己太蠢太幼稚,所以看見她這張臉都覺得厭煩?
貼身侍女劍蘭聞聲打簾入内,低頭行禮:
“夫人,君上還要處理軍務,歇在書房了。”
景雲歌以為自己聽錯了。
“書房?”
小姑娘難以置信,又重複一遍:
“明日開拔,今晚還要留在書房處理政務?”
一瞬間,她就想起晚膳時那人蒼白倦怠的容色。
又想起之前他的疏離回避,景雲歌是何等的剔透,她登時明白過來,蒼定野真的是在故意躲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