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歌嫁入府中後,他從未見過以前送她的物什,便以為她都扔了。
小姑娘很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道:“也就那麼一點點喜歡吧。”
蒼定野“嗯”了一聲,“有一點點喜歡就很知足了。”
他說得認真,小姑娘聞言一怔,隻覺得心跳慢了一拍。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她托着腮,饒有興趣地對蒼定野道:
“我方才瞧着團團捏的小老虎面熟,就問了他一句,你猜他怎麼說的?”
蒼定野隐約猜到了兒子的回答,他難得移開眼,白玉般的耳垂微微發紅,“……不知道。”
景雲歌笑意更深,“他說,是照着你書房暗格裡藏的那個小泥虎捏的。”
小姑娘傾身,往他面前湊了湊,笑嘻嘻道:
“蒼定野,原來你當時是買了一對兒小老虎呀——唔!”
她太得意忘形,身下驟然失了平衡,直直向蒼定野倒去。
蒼定野伸手,将她穩穩接在懷中。熟悉的降真香氣驟然将她籠罩,頭頂傳來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小冒失貓。”
景雲歌的臉紅了,伸出手,半嗔半怪地,輕輕掐了一把他的手腕。
……
早晨起得太早,用過午膳沒多久,景雲歌就開始犯困。
她打着呵欠,伸手去拉蒼定野的衣角,要他陪自己睡覺。
蒼定野沒有午睡的習慣,便半靠在她身邊看折子。
小姑娘抱着他,嘴上說着“睡一小會兒就起”,結果一直到了亥初時分,還把臉埋在他懷中睡得正香。
這時太陽已經開始漸漸西落,淡金色的光落在她的睫羽上,随着綿長的呼吸微顫,仿佛停栖的蝶。
外頭傳來輕微的響動,蒼定野擡起眼,長随匆匆走進來,躬身低聲道:
“君上,越國公大人來了,說是有事要商議。”
眸光沉了沉,蒼定野低頭望向懷中的小姑娘,“讓他去幄帳等我。”
淩滄時才從上林苑出來,難得勁裝打扮,穿了件白地小寶花錦暗紋的翻領窄袖袍,赤金蹀躞帶勒出一把漂亮的窄腰,遠看仿佛一株玉樹。
蒼定野淡淡開口,“越國公。”
淩滄時轉過身,溫潤地笑:“慶國公大人。”
很默契地,他們都疏離而客氣地稱呼彼此。
在客座落定,淩滄時說起近日朝中在商議推行的新稅法。這件事有不少環節要經過蒼定野之手,兩人照例是公事公辦,語氣倒還算平和。
淩滄時不贊成新稅法推行,蒼定野也覺得新政弊端頗多,林林總總談了不少,也有了新的思路,隻等秋狝結束就去落實。
公事談完,淩滄時卻沒有起身的意思,他輕輕放下茶盞,笑着道:
“你我也是許久未見,難得近來有時間,不如今晚與小歌兒來我這邊用膳?”
伸手不打笑臉人,兩人又都是朝中重臣,平日多有交集,蒼定野壓着心頭的戾氣,平靜道:“恐怕不方便,歌兒這幾日身子不爽利。”
淩滄時聞言蹙眉:“身子不爽利?”
他盯着蒼定野,“可是哪裡不舒服了?有沒有請府醫看過?”
蒼定野沒回答,修長的手指慢慢敲着桌案,片刻才道:“越國公很關心我的夫人?”
淩滄時眼底閃過微不可察的暗芒,須臾,輕笑一聲,并未否認:
“那是自然。一起長大的情誼,我将她視作唯一的妹妹。若是受了委屈,我這個做兄長的,必然要為她撐腰。”
他溫和的面容仍是笑着的,可那那雙眸卻漸漸冷了下來:
“上午在獵場,她在你身邊并不開心,你不會沒發現吧?”
“是麼?”
蒼定野嗤笑一聲。
他擡起眼,墨色的眸慢慢打量了淩滄時片刻。
“先不說我的家事。”
他輕言慢語地,“這麼多年過去,陰雨天時,越國公右肩的舊傷還會痛嗎?”
話音方落,淩滄時面上那淡淡的笑意也徹底消失了:
“被人橫刀奪愛,怎麼能不痛呢?”
蒼定野打斷他:“痛就對了。隻有痛,才會長記性。”
他擡眼,很從容地看着淩滄時,“若沒有别的事,國公爺便請回吧。”
“嗯。”淩滄時輕笑一聲,起身,“叨擾的時間是不短了。”
指尖在茶盞上若有所思地摩挲片刻,他沒有擡頭:
“蒼星洲。”
熟悉又陌生的三個字,仿佛回到當初兩人親昵如手足的時光,“事到如今,你是不是心中還怨恨着——
“——當年曳城之圍,她棄你而救我?”
……
景雲歌睡醒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身邊又是空的。
小姑娘有些失望,卻很快安慰好自己,蒼定野很忙,不能要求他每時每刻都陪在自己身邊。
營帳中點起燈,四下亮堂堂的,景雲歌支着下巴發了一會兒呆,還是覺得無聊,幹脆換好衣裳往外走去。
蒼定野位高權重,營帳也是離皇帝最近的,小姑娘才走了沒兩步,就看到有人站在明黃色的帳子前,正朝她用力招手。
她停下腳步,定了定神:“……升平?”
升平長公主笑了,她一襲紅衣,灼灼如華,拎起裙擺向景雲歌跑過來:“小歌兒!”
“今天下午怎麼沒看見你?”她的拉住景雲歌的手,掌心熱熱的,仿佛有用不完的生命力,“還是滄時哥告訴我的,你沒去上林苑,可真讓我好找!”
“滄時哥?”
景雲歌愣了一下,“他怎麼知道的?”
升平随口道:“方才皇兄诏了尚書省的人和幾個節度使去議政,許是蒼定野告訴他的。”
說起蒼定野,升平來了興趣。她拉了拉景雲歌的衣角:
“哎,說起蒼定野,前一陣你還在信裡說要同他和離呢,怎麼樣了?”
“小點聲!”景雲歌吓了一跳,連忙擡頭環視四周,見侍從們都跟得不算近,才放下心,“……升平,你也知道我要和離這件事?”
升平挑眉,忍不住提高聲音:“什麼叫我‘也’知道?當初是誰在信裡寫得那麼生無可戀、看破紅塵,仿佛這輩子都沒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