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年茫然了幾秒,卡座圍欄上冒出個腦袋,圓臉中長發,正沖他擠眉弄眼的女生,可不就是馮樂樂?
似乎,好像,自己的位置和她挨着的。
走過去,坐下。
“你不想活了?”馮樂樂的椅子快速滑了過來,低聲叨叨:“還有半個月就轉正了,這會兒來鬧遲到,萬一被老牛抓了典型,那就慘了我跟你說。”
轉正?
……好像是。
這家地産公司有半年的試用期,自己從年初幹到這會兒,差不多五個半月了。
安斯年低聲道謝,馮樂樂撇他一眼,忽然頓了一下,
“你的臉,怎麼好像變了點?”
安斯年震驚:“嗯?”
這肉眼凡胎的,居然也能發現自己已走上了修行路麼?
“就……就好像一夜之間,班味兒就沒了。”
安斯年松口氣,“班味兒是什麼味兒?”
馮樂樂rua着胸前的工卡,尋找着貼切的形容,“眼神遊離度啊,職業假笑啊,還有體味成分啊,大概就是25%咖啡因加上30%熬夜油頭,再加40%辦公室中央空調的黴味,emm,居然一夜之間就沒了,太神奇了,怎麼做到的?”
确實太神奇了,這麼傳神的比喻,馮小姐是怎麼想到的。
安斯年也不是挑刺兒,他主要是對數字還算敏感,25+30+40明明才95,“那還有5%呢,是什麼味兒?”
漢語言畢業的馮樂樂默了一瞬,“……那不重要,總之早上我救了你一回,光是口頭道謝可不行啊,你懂的。”
懂,下午茶走起呗。
安斯年彈個響指,“星爸爸!咖啡糕點一條龍。”
怎麼說,也是個四百萬富翁了,下午茶的檔次可以稍微提升點。
安撫好圓臉小姐姐,安斯年打開筆記本,點開陪他熬夜猝死的那篇調查報告——
《房價腰斬幻想症候群調研》
字都認識,合在一起就有點費解。
安斯年想不通三百年前的自己,怎麼會寫這麼尬這麼無聊的玩意兒。
通覽一遍,他對眼下大環境的記憶又充實了一些。
這幾年經濟形勢不太好,各方面原因都有,簡單來說就像被AI一腳踹進了滾筒洗衣機,經濟在“通脹冷水”和“科技熱風”裡反複打滾。
對打工人來講,生存秘訣則在于要把自己活成U盤,随時準備着插入新的賽道!
尤其他在的房地産行業,那簡直就像是曾經的麥霸,現在卻隻能躲在KTV牆角,将《泡沫》單曲循環的唱到聲嘶力竭。
唉,太難了,大寫的一個慘字。
所以那時候,他才會那麼緊張這份工作吧。
沒能在死前把報告交出去,大概能算是執念,會不會……這就是他的心魔?
腦子裡轉着彎兒,坐了沒一會兒,安斯年感應到有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扭頭一看。
背後辦公室大門開着,大班台後面,部長牛俊和烏黑的頭發反着光,看上去油光水滑的,短粗的眉毛下,眼睛半眯着,正冷冷看着自己的方向。
那眼神,大概類似于看見被割下的韭菜突然成了精,長腿跑了,并拐走了自己的老婆和小姨子。
哪兒得罪他了?
隻是遲到的話,應該不至于啊,更何況,馮樂樂不是幫着圓謊了麼。
可惜過了三百年了,就算曾經有過什麼小摩擦,他哪兒還能記得。
眼神既然已經短兵相接,那就不能當沒看見了。
安斯年将報告發送到部長郵箱,起身推開椅子,走到辦公室裡直面領導,準備讓他一次看個夠。
“牛部長,您找我?”
“你早上去房管局了?”
“……昂。”
“難道李主任直接給你打電話了……我說你這個小安,前天一塊兒吃飯的時候,你是一點眼色也看不懂,怎麼,兩天不到就後悔了?知道李主任的背景了?這就上趕着抱大腿去了?”
安斯年被這一頓突突的,略委屈。
他連李主任是男是女,是圓是扁都搞不清楚,記憶裡壓根就沒這麼個人。
如果牛俊和能講講前天一塊兒吃了點什麼,說不定他還能想出個一二三四來。
可他也沒法辯解。
理由是馮樂樂給他瞎找的,以他現在的記憶狀況,房管局大門往哪邊開他都想不起來,更别說去哪兒到底幹什麼了。
安斯年心中去意頓生。
他原本也沒打算把這份工作繼續下去,隻是正好被人提醒了,又到了月末,好歹多做幾天,走完手續,拿到這月工資才行吧。
可他沒想到,居然一個鐘頭都呆不下去的感覺。
“牛部長,我……”
“我什麼我?既然想通了,那就好好表現,晚上我和李主任約了在附近一農家樂吃飯,那兒的竹筒飯聽說是一絕,你和我一塊兒去。”
竹筒飯?
兒時的回憶突然湧入腦海,這是阿公最拿手的主食。
當晨霧還沒散盡的時候,阿公會循着露水的指引,選取肌理緻密的當年新竹來做竹筒飯。他用山泉浸潤後的糯米,在粗陶盆中與臘肉丁、幹菌絲、野山栗完成靈魂的交融,然後填進竹膛。
被填滿的竹筒會在炭火的舔舐下漸漸褪去青澀,表皮由墨綠轉為焦褐色,竹膜析出的汁液滲透進每一粒米芯,臘味的醇厚、菌菇的鮮香、山栗的油潤,會從第一口開始席卷味蕾,飽飽吃上一筒,最後唇齒留甘。
那,明天再提離職也不是不可以。
沒等他開口同意,已被人連着裝都安排好了——
“趁中午休息,回去收拾一下,換件成熟點的襯衫,别那麼幼稚像個高中生似的。”牛俊和看着安斯年身上的狗頭T恤,嫌棄的瞪了一眼。
“還有,你這報告寫的什麼鬼東西?讓你接地氣沒讓你接地府,‘房價腰斬’?就看這幾個字老闆也能立馬把你開了!再拿回去重寫。”
“……好哦。”
說了四句話挨了一頓罵,換來了一餐竹筒飯。
好像也不虧。
既然打算走人了,安斯年心安理得的坐回工位,明目張膽的摸魚。
摸到十二點,員工食堂連炫了三大碗米飯,感應着體内多出的兩絲靈氣,他這才慢條斯理的走出了公司。
衣服什麼的,是不可能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