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現在壓根不用擔心,食盆擺好,自己聞着味兒就跑過來了,豆汁兒比前幾天看上去活潑自然了很多,跟他關系也處的不錯,幹飯之前還會舔一舔他的手心,像是在表達謝意。
帶着倒刺的小貓舌頭輕輕舔過,安斯年不自覺就露出了笑容。
夏日的午後,燦爛的陽光曬在中庭花園的草皮上,張麗母女倆回了房間休息,晏警官坐在客廳裡碼字,安斯年泡了杯茉莉花茶,坐在前台的轉椅上享受了一會兒悠閑時光。
到了四點左右,又該為晚飯忙碌了。
晚上的蒸魚得買活的,趁新鮮現殺的才好吃,騎着電雞下了山又上山,門口的那個老道士居然還在入定,捧着碗盤坐在台階上紋絲不動。
他看了兩眼,也沒幹涉什麼,拎着魚回到廚房。
清洗過後,将魚按在案闆上,手裡尖錐快準狠的從魚頭後部刺入魚腦。
“活締法?”
原本杵在島台邊上的晏臻,端着杯水,靠近了問道。
“你也知道?”
這是安斯年剛才去魚檔買魚的時候跟鐵手叔學的,現學現用,想着試試看效果如何,晏警官顯然比他見多識廣些,一眼就認出來了。
“嗯,櫻花國那邊傳過來的殺魚方法,能有效減少魚死亡前因掙紮産生的乳酸堆積,盡可能的保留住魚肉中的ATP,以維持魚肉的鮮嫩感。”
頓了頓,喝口水,晏臻又說:“還有更極緻一點的手法,叫做津本式放血,砍斷魚尾後從大動脈紮針進去灌水,将血水全部沖幹淨,這樣處理後的魚肉半點腥味兒也不會有,回頭我可以教你。”
這話說的平鋪直叙,沒有一絲的情緒波動,安斯年卻覺得對手裡這條魚有點殘忍。
不光被殺奉獻了身體,還得被迫在臨死前聽這些冰冷無情的話。
可憐的小石斑。
他喃喃低念往生咒:“……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手裡動作一點也不慢,開膛破肚,刮鱗去鰓,利落極了。
晏臻有些側目,嘴唇抿了抿,想說點什麼,可到底還是忍下了。
吃晚飯的時候照例沉默,因為在安斯年的飯桌上基本沒人有空說話,嘴都忙着呢。
可嘴忙着,眼睛卻很有空,在晏臻第三十二次看過來的時候,他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低聲說了一句,“知道!先吃飯。”
方雨童聽見這話,狐疑的朝兩人來回看了幾眼,旁邊的張麗極細緻的幫她挑着魚刺,然後一點點的放在她的湯勺裡。
吃完晚飯,有的人顯然迫不及待了,一會兒接個水,一會兒拿個書的,在前台附近晃蕩來晃蕩去,後面幹脆杵在大瓷盆旁邊,拿着幾顆魚食逗着錦鯉,餘光卻一直籠罩在安斯年的身上片刻不離。
安斯年在上網。
直播了幾次,他那盆綠油油的薄荷一直擺在鏡頭裡,也許是模樣太過鮮活,今天居然接到了兩個留言,想買幾株。
之前報價一百一株,其實他也沒怎麼當回事兒,有人問當時就那麼一說,根本連購買鍊接什麼的都沒準備,這會兒幹脆加了微信詢問對方的地址電話,事情談妥了,一擡頭,晏臻的目光就直勾勾的轉了過來……
哎,倒也能理解,自己剛進扶雲宗的時候,不也被師兄們的禦劍術勾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關了電腦,安斯年也沒說話,隻是望了一眼,晏臻就乖乖的跟在他身後,上了樓梯。
跟到了三樓樓頂花園,窩在藤椅上的陳皮豎起耳朵,勉強睜了半隻眼,看見是主人又放心的睡過去了。兩人靜靜的穿過涼亭,安老闆小聲叫了一句“小櫻”,再輕輕一揮手——
他面前瀑布一般的粉色花海“簌簌”的抖動幾下,立刻從繁花茂葉中敞開了一道拱門。
此情此景,晏臻的腦子裡不合時宜的冒出了一句古詩: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第一次見到身前的這個人,真是笨到了出奇,餐廳裡随便一個不認識的遞上一份芒果糯米飯說是試吃,居然就那樣毫不猶豫的吃完了。
南越那頭電詐毒蛇也是,平時都是怎麼教的手下,兩方合作的路上還要兢兢業業的拐豬仔,這麼不養閑人的麼?
都是國人,他實在狠不下心不管,強行找了個理由把人踹下了車,可又擔心昏迷着在野外沒人管,動用了萬不得已才能用的那個線人,不知道半年後的暴露會不會從這裡就埋下了隐患。
回國後,他有意無意的打聽過,當初救的那個男孩曾經是個愛豆,隻可惜等他回到京都後,人已經退圈回老家去了。
再後來咖啡館的偶遇,他一眼就認了出來,也在那一瞬間明白了。
為什麼那麼多地方不去,出了京都就直奔粵洲,是因為一眼就已萬年,人海茫茫中卻隐隐抱着再相遇的念頭。
不可思議的是,居然真的讓他遇上。
遇上了,那就再不想錯過,記得當時選秀節目前采中對方提過喜歡小動物,于是厚着臉皮問周璐借了豆汁兒過來做幫手。
可沒想到的是,貓到了,人卻沒了。
他在那附近大廈的菜餐廳裡吃飯,粵式騎樓風格的裝修很是亮眼,可他沒功夫欣賞,隻是幻想着對方那麼愛吃,也許會在餐廳裡再次偶遇;經過異域風情的花鳥市場,他也會仔仔細細的逛上一遍,期待某個人會抱着隻狗狗從店裡忽然的出現。
可是沒有,蹲了十天,再沒有在那附近遇見過。
即便如此,生活還是要繼續的,手裡正在寫的這本書講的是在一間偏僻民宿裡發生的離奇無血案子,為了激發靈感,他将地圖打開,挑了離市區最遠的東面鹿角港,破舊的小漁村裡,随手抓了個穿白背心的本地人問路……
夏日的陽光如此耀眼,那一片櫻粉色的花海美到窒息,可最美的,還是心上的那個人。
現在,在這扇花葉拱門前,晏臻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已經站在了‘凡俗’與‘長生’的門檻上,門後那個人回過頭笑着問:
“要進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