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零軍浩蕩地通過子消河,被攔在了魍魉沙漠外,毋明上前察看後,得出一個令人咋舌的結論,那就是阻擋他們的障礙物,不是簡單的物體,而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夫蓮沒想到,他一進入魍魉沙漠,就找到了喜爾。
因着自身的偏執和對喜爾的信任,即便對方不斷讓他上前,而數次踩進陷阱,和掉進找不到出口的迷沙陣,他也沒有懷疑什麼。
他隻有一個念頭,嘗試完全地去信賴一個人,去接受“完全信賴”帶來的所有。
他一度沉浸在“相互信任”的美夢中,忘了去辨别真相,等他察覺出這一切都是幻像,眼前的喜爾是假的時,他已身在七殺陣之中,隻能任由陣法吸吮他的生命裡,将他的血肉編織成牢籠,再對他的靈魂上鎖。
他此生第一次嘗試信任,以失敗告終。
他陷在絕望的境地裡,第一個見到的卻是,他一直以來不以為然的郎殊,他在陣法之外,尋找破開七殺陣的辦法。
“其實想要破開此陣法,很簡單。”夫蓮幽幽開口,示意衆人停下。
他指向自己:“現在我的身體與這七殺陣相連,想要破開它,殺了我即可。”
“隻是你們在外面,怎麼進來殺我呢?”
“慕城主可知。”他沉默良久,嗓音低沉:“我這一劫,是替你擋的?”
“若不是我誤打誤撞走進這裡,讓赤脊以為我是你,他怎麼可能掉以輕心,讓你這麼順利,就放出了風零軍?”他在法陣裡,将外界的一切都看得分明,也知道喜爾此時身受重傷,命不久矣。
“這一次,是你欠我的。”他站起來,眼眶刹紅。
郎殊默認:“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有一個人,永遠記得我,若是隻記得我一個人,就更好了。”他握住雙拳,他的記憶裡最多的,就是被赤脊的壓制,他從不願惹事,也知道反抗無效,所以向來是赤脊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有時就算是一些無理的要求,他也會悶不做聲地接受。
日子久了,他就感覺自己不像是一個人了,不僅沒了基本的辨别善惡的能力,還一心想着逃離。
是喜爾與衆不同的勇敢,和一往無前的沖勁,讓他明白,原來人還可以這樣活,活得坦坦蕩蕩,灑脫無畏。
他不後悔,追着喜爾來到魍魉沙漠,亦不懼怕,即将到來的命運。
他唯一怕的,是被她忘記。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讓郎殊,将他在這裡的一切遭遇告訴喜爾,讓她知道他是為了他們而死的。
這樣一來,她就永遠忘不了他了。
可是話到嘴邊,他卻忍住了。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自私卑劣,你就當我是随口說的,不要當真。”
他轉身,盤腿坐下。
“我沒有什麼想要的,隻求你不要把今日的一切告訴她,若她他日問起我,你隻管說,我雲遊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話音剛落,他的嘴角滲出血,身體在殺陣破開時,瞬間炸裂。
七殺陣的威力過大,他半點殘骸也沒留下……
喜爾被赤脊泡進了一個,奇怪的冷水坑裡,按照他的話說,隻要她不離開,她就不會死,不過她身上的疼痛會成十倍加大,再成百倍作用到郎殊身上。
她昏昏沉沉的,身上力氣全無,無數個時刻,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時,腦子裡想的,和心裡念的,全是郎殊。
說來也是,自父母去後,她再未真實地愛過這個世界,她曾說若人生有選擇,她不會與郎殊這樣偏執多變的人做伴,到了最後,卻是她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她無法不承認,站在死亡的邊緣線上,她最渴望的,是能夠與他再見一面。
她想着想着,竟真的看着郎殊朝她奔來,他的影子上墜滿了無垠的月光,像是高山上熠熠生輝的雪蓮般,可望而不及。
喜爾閉上眼,她無法承受希望落空後的絕望。
直到她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裡,熟悉的玉蘭香氣萦繞在鼻尖時。
她才真的相信,郎殊真的來了。
她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你怎麼來得這麼晚,我都快疼死了。”
一句話掏幹她所有力氣,暈在了郎殊懷中。
最後的時刻她心想,若是人生能在此刻結束,或許也是一件好事,這樣她就能完美謝幕,既能不成為他的累贅,也與他兩不相欠。
“少主,我們該走了,風零軍還在等着您下令!”毋明趕到時,隻見郎殊将喜爾緊緊抱在懷中,臉上現了濃濃的心疼與愧疚。
可此時赤脊在逃,風零軍還在等着郎殊下令。
而他懷中這個令他憐惜萬分的人,是曾經一連幾次欺騙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