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赤條條的耀武揚威嗎?溫扶冬覺得有意思的很。
見她反應冷靜,不似官家小姐作态,又忽而面色怪異,曹老闆略覺奇怪,卻并未追問,隻道她是被吓破了膽,安慰道:“小姐莫怕,此事是我疏忽,讓您受驚了。達岸後,您付的船費曹某會退回一半。”
溫扶冬欣然接受,處理完畢關門送客。
她嘴上答應,心底卻是不打算相信對方。
她連這位曹老闆是人是鬼尚且不知,談何信任。
溫扶冬拎起桌上酒葫,走至窗邊。
烈火般燒刀子灌在喉頭,她躺在沒有燈的房間,黎明将至,黑暗如舊,透不進一絲光線。
那人知道驚動了她,在殺她和逃走之間選擇了逃走,從曹老闆的反應來看,他的确不知。
既如此,抓走海妖的又是誰?帶走屍體的人又是誰,會和海妖是一夥嗎?
她很快便否認這個想法。
帶走海妖之人知曉她身份,海妖卻不知,喚她薛姑娘,便是從已知信息來瞧,二者顯然相駁。
溫扶冬摁住太陽穴,不敵濃郁酒意,昏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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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山際啾鳴起伏,回蕩雲霄。
萬物蘇醒,彼時黑暗散去,枝頭芽兒探出腦袋,江上濃霧淡薄幾分,漸露青綠水色,呈現天宮明亮。
彼岸啼鳴響徹長林,溫扶冬猛然驚醒,擦去額角汗珠,驚覺昨夜噩夢擾人。
她起身穿鞋,忽聞門外下人敲響:“小姐,屏開宮主叫您過去。”
“好,我知道了。”
屏開氏離的甚遠,她幾番問路尋去二樓,見南芪端坐桌前,貌色生香。女子背挺筆直,手中撚茶,薄背細腰,曼妙優雅,好不真實。
“你來了。”南芪輕抿茶杯。
溫扶冬立于門口,握着門把手一松,點頭。
“大廳設有戲子唱台,受曹老闆之邀,你陪同我赴約。”語罷,撩袖往門外走,頭也未回。
提起這位曹老闆,她便不由想起那對濃密八字胡,南芪語氣肯定,比起詢問,更勝知會,容不得拒絕。
“去是要去,可是……”溫扶冬往船艙走去,默默走向身後,“她為什麼也來了。”
身後薛翎本人探出頭,一聽自家小姐這般說自己,便不滿了:“小姐您現在知道嫌我煩了,我若不是關心您至于大費周章跑這艘破船上來嗎,小姐您還不樂意,要我說啊還是大人以前說得對......”她話未說完,溫扶冬自動屏蔽音源。
“她是你的貼身丫鬟,自然不能離太遠。”南芪不輕不重道。
薛翎冷哼一聲,撇過頭去:“小姐您就是想一個人玩,别以為我不知道,我一定會好好看管您的!”
溫扶冬自是不會聽,撥了撥右耳羽墜。
這白羽耳墜自她醒時便戴着,聽薛翎說,耳墜與她貼身相伴好些年,從未取下,以至忘了出處。
她也曾覺這尾羽耳墜過于麻煩,好些時候不大方便,試着将其取下,卻發現如何無法摘下,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其與自己相連,無比契合,又無比強悍,無法分離。
溫扶冬起先覺着奇怪,不過察覺這股力量無惡意後,也不再理會。
“到了。”
場内喧嘩聲翻湧,溫扶冬走入會場,嘈雜人聲如耳邊飛蚊,歌舞升平,香爐紫煙,充斥偌大會廳。
大門翡色晶石色光斑斓,中央支撐四條巨大金色梁柱,皆刻一隻神目炯炯、栩栩如生滄海巨龍,翺翔深海,口吐烈焰,一眼望去,分外壯觀。
頭頂展露琉璃瓦頂,白日之下折射恰似流螢彩斓。
燈色如釉,屋内彌漫暗燭雀躍,各色餐盤琳琅滿目,溫扶冬打量周遭,心道這曹老闆好生大手筆。
觥籌交錯,南芪停下一步,她掩面遮紗,看不清面容,确定溫扶冬跟上後,才不急不緩走入人群。
隻有溫扶冬想到,這兒大概率聚着一船怪物,便如何提不起興趣了。
屋内香氣彌漫,攜随風琴,低沉管弦将整個場内拖入一種頓感。人潮自兩側退開,舞姬徐徐而舞,纖手薄紗,紫巾掩面。
紫蝶腰若流執,南芪停下腳步,看向身後溫扶冬,無奈伸出手:“此地人多,莫要跟丢了。”
溫扶冬握住對方,道:“抓住你了。”
人群潮流洶湧,霎是吵鬧,南芪卻清晰聽見了。
腳步來回,不知不覺中慢了下來,人流似海,她們漂浮于海中央,身旁影子漸漸模糊,仿佛世界上,隻剩下她們二人。
她可從來,沒被人抓住過呢。
溫扶冬道:“走吧。”
她瞥向溫扶冬,迅速恢複常色,不覺間露出了個笑。
溫扶冬很少看見她笑。她似乎心情很好,意外說了句:“南叔從東南方給我寄了珍貴的白鼠果,配作烏仁餅正好,待會你去我房間裡拿些。”
大廳靠牆處設有舞台,溫扶冬往上一瞧,望見熟悉面孔。
“各位賓客,請先安靜!”曹老闆高立台上,大手一揮,笑呵呵道,“此行曹某特地花高價請了春風閣的戲子來為我們撫琴一曲,還請各位拭目以待!”
台下爆發轟鳴掌聲,穿過缭繞煙霧,溫扶冬目光投射台上,隻聽一道悠揚婉轉曲調流出紅紗,似百靈鳥般靈動,直勾人心。
風起簾動,搖曳紅波生姿,一道單薄嬌弱身影掩于紗後,隻見輪廓,卻令人不禁為這般惆怅缱绻歌聲動心,迫切想要一睹其廬山真容。
輕似浮雲,盈似柳枝,萬種風情,宛若展翅欲飛之蝶。
恰在此時,歌聲戛然一止。
“唱啊!怎麼不唱了?”台下抱怨聲起。
溫扶冬擡頭望去,台上那人聲似幽鬼,吹開紅簾缦帳,凄凄瀝瀝飄來:“三小姐,您終于來了……”